散淡温和 平朴天真

初秋的黄河口是寂静而通透的，它廖远而丰富的意象令人的思绪变得明朗而开阔。初秋的黄河口也像鲁北诗中描写的那样：芦苇丛中，栖息着一些水鸟。那鸣叫，时而轻、时而重、时而近、时而远……就是在这样的一个秋日里，鲁北带来了他即将出版的新诗集——《五十首》。

鲁北的诗，自始至终都给我一种轻语的感觉，这些来自心灵的诗，似乎只需轻轻地吟咏就足够了。这对于一个生活在科技高度亢奋，以“刺激需求”全面取代“心灵需求”的时代的人来说，是难能可贵的。鲁北是黄河三角洲地区成名较早的诗人之一，24岁加入山东省作家协会，至今已出版三部诗集《冷风景》、《村北那片紫荆林》和《六三年》，另外还有一本散文集《我的梦》，一本民间印刷诗歌集锦《枕边诗》。这期间，由于工作变动的缘故，他曾一度停下诗歌的创作，时至今日，他又以无比的热情投入到文学创作中，而诗歌，依然是他最热爱的艺术形式。

鲁北为他的新诗集选了五十首诗。我想“五十”这个数字，对年届五十岁的他来说应该是有着很特别的感受的。在以《五十岁》开题的这首诗里，他写道：“五十岁，减去十岁，我四十岁/再减去十岁，我三十岁，又减去十岁，我二十岁/我还想减去十岁，回到我小人书的童年。”在另一首诗里，他还写下这样的诗句：“如果可以，我们把一生简单成一年/把一年简单成一日/然后像两条自由自在的小鱼/游进夜的梦里”。时间，似乎是一个能让我们渐渐认清生命起伏变幻的隐形密码，它虽流水般地逝去，却把人生的智慧留下，让我们不断地获得对生活最深刻最动人的感触。就像十七世纪法国作家伏尔泰说的那样：“时间是个谜，最长又最短，最快又最慢，最能分割又最宽广，最不受重视又最宝贵，渺小与伟大都在时间里诞生……”

鲁北在五十岁，用《五十首》写下了他对生命与生活的感悟———

他写他在这世上的爱情：“这一首/是写给你的/请允许我/把我以前写的诗/全部删掉”(《外一首》)；“这滚滚红尘中的三天哟/因为你，比相见长，比想念短”(《三天》)；“我告诉妻子/那一朵花就是她/她笑而不答/其实，妻子在我心中/就是那一朵花”(《一朵花》)。他向往的爱情，犹如一朵纯美的生命之花，静静地在他的人生里绽放着。

他写他的故乡，把他的故乡镌刻在他的记忆深处：“我可以省略中国/但不可以省略山东省/我可以省略山东省/但不省略利津县/我可以省略利津县/但不省略汀罗镇/我可以省略汀罗镇/但不省略后墩村”(《籍贯》)。他在急速变迁的四周寻找着他的乡村：“我想听到鸡鸣、犬吠、猪哼、羊咩、牛哞、马嘶、驴咴/但我没有听到。于是，乡村在我的记忆里，渐行渐远”(《在乡村》)；“我想写下五月的阳光/五月的阳光下，悠闲地劳作着的人们/和无忧无虑的天空与心怀向往的村庄/野草在地边野草一样地绿着，庄稼像庄稼那样生长/多么好啊，他们沐浴着五月的阳光”(《五月的阳光》)。

这些诗句如午后秋阳般宁静，在这宁静时光里，他常常沉思在岁月的深处，用诗行清晰地诠释着自己的内心，诠释着对生活的热爱和对人生的理解。在《我们都将慢慢地死去》一诗里，他平静地描述到死；在《父亲今年七十三岁了》一诗里，他平静地描写到老。他的《五十首》里还有许多充满哲思的小诗：《花卉》、《距离》、《岁月》等；也有许多富于哲理的诗句：“登高，并不一定能望远/在沂水，我站在一座山上/看到的是另一座山/在荒原，我不登高/却看到很远，很远……”

还有那些显露着他的血性的诗，在《黑夜里的一盏路灯，不知道什么时候灭了》中，他写道：“它的眼睛被无缘无故的射伤，成了我心中永远的痛/我想了一些很不文明的词语，歇斯底里般的诅咒这些不文明”；在《凤凰广场的一角，一些玻璃在哭泣》：“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些什么人/用无知的砖头瓦块，向着忠诚，猛烈地撞击……”

综观鲁北的诗，我认为鲁北在这本诗集中的作品展现了他作为一个理性写作者的精神风貌，这也是他这部诗集不同于以往诗集的一个很大的特点。他对《五十首》诗歌的选择，注重到了它们整体上的精神向度，少了些对自我的执著，多了些对个体内在精神在时代精神下的比照，由此，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对人的精神世界和价值取向的关注。

鲁北在诗歌的写作上形成了一种较为散淡温和的美学风格，那些白描笔法常给人一种“无意于书，不期而至”之感，而这些看似轻巧的诗行，却无一不是经过他内心的反复浸润而来。可以说，鲁北是一个具有独特审美眼光的人，他善于从生活中发现美、善于从平凡的岁月中挖掘那些感人的细节，并以最平实最简洁的语言，表现出生命丰富的内涵和情绪，由此生发出令人寻味的审美意象，比如他的那首《五十岁》。人过半百，酸甜苦辣尝尽，生命里有多少的感慨悲欣，然而他完成这样一首诗，却仅仅用了三行！以十年为一个跨度不断追溯，为我们回味生命的况味留下了巨大的审美空间。结尾处又以“小人书”的核心审美意象，完成了一个乡村长大的人对童年快乐时光的无限缅怀。这首包容量极大的诗，是以减法的形式，为诗歌的审美作了加法。在貌似不经意地轻描淡写中，让岁月散发出夺目的光芒。可谓不着一字，得尽风流！

鲁北的诗，还具有一种很执拗的不媚俗的气质，他从不刻意描写宏大场景，也不有意对抗什么。笔下的诗就从他的日常感触中来，带着他对生命与生活的深深体味和对自我心灵的认知，率性自然，质朴纯真。他关注人生，关注自己的内心，他笔下的母亲、父亲、村庄、爱情有着动人的情愫，纯粹、清澈，远离平庸与功利。这些风格平实，结构自然，语言简朴天真，不求辞藻溢彩，具有一种平和之美的诗歌，凸显出作者在创作与日常生活中所崇尚的和谐与畅达，那是一种诗歌与人与生活合而为一的境界。无论外界的世界怎样繁华迷幻，都取代不了亲情、爱情、友情在他心中的分量。

鲁北平静地生活在一座普通的小县城，这里离他的故乡很近，离他的理想也很近，这里有他的生活，也有他的诗歌。我想，一个人只要找得到一条通往内心的路，那么不论在哪里，他都是一个和他的“故乡”在一起的人。那淳朴的、触手可感的诗句，仿佛从迎面的风中来，从柔韧的土里来，从擦肩而遇的面孔中来，让你和生活没有了距离，和诗歌没有了距离，和他心中一个又一个小小的期待没有了距离，和那些你不曾经意却令他深深触动的生活况味没有了距离......

让风慢下来

让河流慢下来

让植物慢下来

让动物慢下来

让日出日落慢下来

让斗转星移慢下来

如果这些我不能

我也要让自己慢下来

慢下来，冷静地面对这个浮躁的世界——— 《慢下来》

诗人对生活的感悟和把握是细腻而深刻的，有哲思，有意境，有回味，有深情，这些醇厚的带着岁月印痕的诗行，是这位生长在黄河三角洲的抒情诗人对生活最深情的记忆与吟唱。秋来天阔，时间在季节的更替里缓缓流淌，我们期待着，诗人在未来的岁月里，不断修养、完善作为一个创作者的内在人格，能够通过更丰富的艺术语言和更深入的思考表现生活，写出更多有深度、有影响力的与人类精神和个体灵魂相互辉映的优秀诗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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