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姑母

【李凤琴】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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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母是我们母女4人的恩人。我母亲是北京人，我姐妹3个都出生在北京。当年，父亲曾在奉系军阀驻北京的骑兵连里当差，是这个连的连长。奉系败北，就留在北京做小买卖，不久死于战乱。父亲去世后，母女4人的日子实在难以维持，时年33岁的母亲不得已，便变卖了仅有的那点儿家产，带着我们姐妹3个（大姐9岁、二姐6岁、我3岁），从北京千里迢迢回到山东蒲台县蒲城北街父亲的老家投亲。可是不知什么原因，却被拒之了门外。母女4人举目无亲，走投无路，叫天不应，呼地不灵。在这欲回不能，欲留不得的情况下，我的姑母用一颗金子般的心，向我们展开了善良的胸怀，伸出温暖的双手，接纳了我们这无家可归的母女4人。从此，我们全家在姑母的关怀呵护下开始了新的生活。

姑母家是高家村，姑父去世早，姑母和5男2女7个孩子艰难度日。因为家境贫寒，大表哥30多岁了还未娶亲。这个家加上我们一共12口人，家中没有几亩田地，生活全靠大表哥和三表哥推独轮车跑天津、去下洼，到阳信等地推脚，做点小买卖维持着。我们在姑母家一住就是多年，生活虽然凄苦了点儿，但对于我们母女来说，能有一个挡风避雨的栖身之处，又有这么好的姑母呵护，已经是很幸运了。 

姑母对我们从没有嫌弃之意，有的只是同情与爱怜。有时，邻居们当着姑母的面夸我们时，姑母总是意味深长地说：“我弟妹和他这些孩子都是好人，可惜命不好啊，跟着我过这种苦日子。”说着还直抹眼泪。姑母好像对我更是疼爱有加，记得我七八岁的时候，冬天特别冷，我在家里呆不住，老是跑出去玩耍，把脚后跟冻了，起了好几个疙瘩。姑母知道了，当天晚上就烧好了热水给我烫脚，一面洗，一面按摩。正赶上第二天是北镇大集，姑母要去赶集。临出去之前，再三嘱咐我不要外出，要把双脚放在热炕头上的被子底下。中午时分，姑母给我买了双蒲窝回来；下午，又给我赶做了一双棉袜子。我第一次穿上那么软和、那么暖和的棉袜子，再穿上姑母买来的又轻又暖的蒲窝，觉得舒服极了。从此，再跑到外面去玩也不觉得冷了，脚再也不会冻了。

春天到了，姑母带我们到坡里挖野菜、拾柴禾。野菜多而长势旺的时候，挖回的野菜除了掺着粮食吃饱肚子之外，把剩余的晒干存放，以备青黄不接。别看姑母是一双小脚，走起路来颤颤巍巍的，但是挖起野菜来，数她挖得快挖得多。冬天来了，姑母就带我们做鞋卖。姑母做的鞋大多是男人穿的三合脸鞋，也叫“踢杀牛”鞋。做鞋，也是姑母做得最快最好，她还一面忙着手里的活，一面不住嘴地嘱咐大家，要把鞋底纳得密密的，鞋帮做得结结实实的。姑母说，买鞋穿的人也不容易，让买了咱家鞋的人多穿些时日。五天一个北镇集，在姑母的带领下，全家女人一集能做十几双“踢杀牛”鞋。姑母在北镇大集这天，把做好的鞋背到鞋市去卖。她的鞋卖得特别快，因为买鞋的人拿起鞋一上眼，两手一拧一折，就知道这鞋结实耐穿。姑母卖完鞋之后，再买回些旧布，打袼褙，再做鞋卖。就这样周而复始地做，周而复始地卖，挣了钱帮着表哥们维持十几口人的生计。更让我们母女高兴的，有时姑母卖鞋回来，还给我们买回洋袜子、花手绢等新鲜东西。

姑母的手很巧，她的剪纸技能在高家村家喻户晓。谁家办喜事，窗上贴的窗花，顶棚上贴的顶花和角花，还有大红双喜字，大多出自姑母之手。只要人家能说出什么花或什么动物，姑母拿起红纸，前折后叠地折叠几下，拿着剪刀左拐右转，挖挖剪剪，很快就成形了。姑母还擅长做小孩子穿的猫头鞋，戴的虎头帽，还有猫枕头、虎枕头、大布娃娃等。她还会绣各种花样的花，剪各种各样的鞋样。谁要做鞋，让她剪双鞋样，她用手量一量人家的脚，就可直接给你剪出来。你照着她剪的鞋样做出来，那鞋大小肥瘦，保准合脚舒适。

姑母乐于助人，不管谁家有什么事、有什么活或借什么家什，只要找到姑母，她总是来者不拒，热情相迎。姑母常说：“人家叫咱帮忙，是人家看得起咱。”一年冬天，一个讨饭的中年妇女领着个十几岁的男孩进了姑母的家。姑母看到孩子的鞋破了，脚趾头露在外面冻得又红又肿。姑母没加思索，进屋拿出小表哥的一双半新棉鞋，给那个男孩穿上了，又把家中仅有的两个糠菜团子送给了那母子俩。感动得那母子跪下给姑母磕头，连声说：“好人啊！好人啊！”

有个经常和表哥搭班推脚的人，是利津县的，姑母听说他是个孤儿，就百般对他照顾，衣服鞋袜破了给他洗干净，缝补好。年来节到给他添置和表哥们一样的新衣裳，新鞋袜。每次推脚外出，姑母给他们带上一样的干粮。一天晚上，那人扑通一声跪在姑母面前，像小孩子似的哭着叫娘，从此，姑母就又多了一个儿子，我们姐妹叫那人哥。

姑母的一生是平凡的，但在我的心灵深处，她是伟大的，我永远都记着姑母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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