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川交界的风景

我一直认为，甘肃与四川的交界处，是一隅颇为神秘的地带。那里地域辽阔，原野葱绿，人烟稀少，民风淳朴，宗教氛围浓郁。由于地处海拔较高，那里成片成片的云朵，大多呈棉絮状，经常变幻着各种奇异的形状，在空旷的大野深处，缓缓地游荡。它们往往与地面离得很近，而且消失得很慢，仿佛触手可得……

在这里，我指的是地处甘川交界广袤无垠的草原，也就是藏民族聚居区。从甘南的迭部、碌曲、玛曲，向川北的唐克、嫩哇、若尔盖延伸。发源于松潘的黑河、麦曲和热曲尽管水流短促，却北上纵贯若尔盖大片的湿地和牧场，然后流经玛曲，最后注入黄河。从地形地貌上看，俨然，那一片散发别样气息的地域，承载更多的是游牧文化的因子，与农耕文化的外在表现形式相比，有着明显的本质区别。

上世纪90年代初，我曾随一个文学社团前往甘川交界一带采风，终点是若尔盖。那是让我从未见到过的风景，心里满怀期待。记得诗人瘦水曾经说，出门是文化和胆略的沉淀，是对另一个陌生个体的挖掘和发现。我知道，瘦水是一个在甘川交界漂泊游走

多年的浪子，他的血液里流淌着太多的藏民族与大自然抗争的故事，他对那片地域，无论是人文的，还是自然的，都充满了虔诚般地顶礼膜拜……

我记住了在路上的一些变化。当一座座被茂密森林覆盖的大山隐去，眼前不再高峻。山冈起伏，就像一浪推过一浪的绿色波涛，舒展、内敛，仿佛是一个个曲线优美的女性静躺在大地之上。一簇簇赛钦花烂漫着，欢快地点缀在无边无际的绿野之中。这时，流动的牛羊就会让一幅恰似大自然的杰作显得无比生动。

因为一览无余，极少有树木障目，视野里就显得旷远、明澈。烙上游牧性质的文化符号，俨然就是眼前那一顶顶帐篷，它们零散地坐落在无涯的牧场。炊烟袅袅，缓缓地向低垂的云团游动，直至融入进去……

牧区总会有蒙蒙细雨造访，雨势并不怎么大，却很密。而雨丝像漫不经心似的，柔柔的，一如缜密的幕布让你的心绪有些怀旧或者缠绵悱恻。

与以往的行旅相比，没有哪次让我此行更加刻骨铭心。一次精神上的洗礼和净化，足以让我面对尘世的喧嚣有了片刻的宁静。我们浮

躁源于内心的失衡，无形的欲望之手总是向我们召唤，而我们难以抵挡它的诱惑……

甘川交界的风，灌在鼻腔里是一种滑润的清凉，还略带一丝牛粪的气味。它在辽阔的原野上吹拂，但你却听不到风声，你只能看到脚下低矮的小草在微微颤动。而这里，当你随意站在一个视野开阔的制高点上，四周空无一人，你的思想是透明的，你能照出自己的影像。此时，你张开双臂，扬起头颅，微闭双目，心如止水，你就会强烈地感受到天地人已融为一体的澄明，以及抵达物我两忘的境界……

碌曲与玛曲，我比喻它们是一对“姐妹”。“曲”在字典里的解释是，弯曲的地方:河曲。顾名思义，弯曲且多水，便可汇集成汩汩流淌的河流。洮河流过碌曲全境，终归是黄河的一条支流。而玛曲就非同寻常了，众多涓涓细流———就如孕育黄河的精子，悄然在这片坚守的净土受孕、分娩、成长，然后像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从白雪皑皑的阿尼玛卿山一路豪迈地前行。

玛曲的采日玛，一个深入玛曲腹地的乡镇———其实，它在我眼中更像

一个小小的藏寨，那里的牧场显得更加空寂和辽阔……次日，在才让大叔家做客，这位藏族汉子古铜色的脸庞，布满了豁然而开朗的纹路。他的眼神漾着朴实和厚道，虽然他略显口拙，但却能说一些汉话，这与我们交流很方便。稍顷，他的妻子为我们端上热气腾腾的手抓羊肉、血肠、酥油茶，还有糌粑和青稞酒。于是，在他的帐篷里，有一种特别的气息，深深打动了我们的心灵———一种久违的感动。

我不擅饮酒，面对用大碗饮酒更是心有余悸，才让大叔看出我为难不安的样子，非常大度地代我一饮而尽……

在甘川交界的路上，有许多带有强烈藏民族特色的地名让我难忘———王格尔塘、博拉、阿木去乎、尕海、朗木寺、降扎、阿西、曼日玛等等，它们就像一串绿色的珍珠，点缀在那片藏区的大地上。每当想起这些字眼，我就像怀念一个深刻的故事，慢慢咀嚼它的滋味……只有经历了，才有真切的体验，那怕痛楚与快乐做伴，挫折与顺利厮守。正如瘦水感叹的那样，人应当经历一点困苦，知道

自己坚守的程度和意志的强弱。

现在回想起来，十几年前走在甘川交界路上的经历，没有让我虚度。特别是遇到走在路上的藏民，无论是男是女，他们都非常虔诚地手摇转经轮，或者手捻佛珠，嘴角微微翕动诵经。步履沉稳，目光安详。我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也许偌大的草原随处都是他们的家园……

在若尔盖境内的唐克，突入眼帘的一番景象让我感慨唏嘘。这也许就是一家人，在蒙蒙细雨中，他们双手并拢，高举头颅，然后扑倒身子，向前

匍匐前行。他们总是重复着一个筒单的动作，没有厌倦。他们头发凌乱，衣衫褴褛，膝盖上被磨出血痕，但目光却透着执著、刚毅与坚韧，在朝觐的长路上追寻心中的圣地。

夜幕渐渐笼罩下来，他们模糊的背影在我的视线里慢慢淡去。蓦然间，我领悟到，坚定的信仰也许是他们一生一世的约定———他们用纯粹超越物质欲望之上的精神力量，去作为生命意义付出的支撑……

甘川交界的风景哟，我已品味，我将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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