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文字里的兰州

1919年1月21日晚上，林竞又一次来到了兰州。

林竞何人也？从书籍文字里我知道了他。林竞，生于清光绪20年（1894年），浙江平阳人，留学日本，毕业于东京政法大学，1962年11月8日在台湾去世。从1916年开始，到1928年，林竞先后三次在西北旅行考察，足迹遍及河北、内蒙、宁夏、甘肃、新疆各省区及现在的蒙古国，被后人称为“是一位胸怀报国大志，关心国计民生、见识不凡、颜力超群的中国现代知识分子”，为后人留下的著作有《西北丛编》、《西北旅行记》、《中国必能复兴》等。民国时期，他还曾经任过青海省政府委员兼民政厅厅长和甘肃省政府委员兼民政厅厅长。

这一次，是林竞第二次西北之行途经兰州。林竞到兰州时，已是临近农历“年关”的腊月天了，他一直滞留到过完了春节，过了元宵节，于正月十七（1919年2月18日）才离开兰州，往凉州（武威）而去。

那天晚上，林竞从宁夏长途跋涉而来，从西门进了兰州城，住在了一个叫“集成栈”的客栈，开始了他在兰州的考察。林竞在兰州的近一个月时间里，访问了甘肃省督军兼省长张勋伯、兰州道尹陈闫、甘肃省实业厅厅长司徒颖、甘肃省署教育科长王天柱等社会各界要员，考察了甘肃省棉花生产、交通、教育、商业、财贸、宗教等情况及发展问题和前景。林竞一天一篇日记，把考察所得写进了文字里，编进了《西北丛编》。

在考察间隙，林竞还抽空游览，记录了当时兰州的一些风俗景物。在林竞的著作中，我更喜欢这些文字，感觉它们亲切、温暖，因为读这些文字时，我看见了天天生活的这个城市过去的身影。

在1月28日（农历腊月28日）的日记中林竞写道：“午后闻五泉山有庙会，刀偕陈雪峰君往游。徒步出南门，行五里，至则并无动静，不免失望。惟连日闷居旅邸，至此领略泉林，亦觉心神为爽。……五泉者，曰甘露，曰掬月，曰摩子，曰蒙，曰惠。今水旺处曰东龙口、西龙口。余等由中间石磴拾登，则见佛舍重叠，楼阁轩敞。更登高一望，目穷三面，黄河冻冰，白光一带，城市烟火，罗列眼前，诚奇观也。绕至西龙口，下陡坡，滑跶难步，余跌一交，而意甚乐，以为非此不足征游山之妙也。此地树影婆娑，泉声潺湲，为五泉最胜处。其下水磨三座，因泉水不冻，此时犹旋转不停也。”林竞实在是个性情中人，下西龙口陡坡路滑跌了一跤不以为痛，反而以为游之乐。

在林竞的老文字里，我还看到了兰州人闹社火。在2月4日（正月初四）的日记中，林竞写道：“今日街上锣鼓喧阗，盖市民新年闹社火以取乐也。见无数男子作奇异之装扮，招摇过市，令人捧腹。闻其中故事，本有各种意义，惜年代久远，惟知奉行，而莫名其妙耳。又有十数人负椭圆形之大鼓，旋转跳击，均有节奏，俗称太平鼓。闻此风兰州最盛。又有扮作生、旦、丑、净模样者多人，以长数尺之木棍绑于腿上以代足，俗名高跷，形式与内地同。沿街红男绿女争先恐后，女子尤多列坐阶前，或升屋顶而观。少年男子亦有整其衣冠，骑骏马，驰骋郊外以取乐者。”

元宵节的前一天（2月14日），林竞骑马出了兰州城北门，过黄河铁桥，沿着北塔山下东行，到庙滩子，再行五里，到了盐场堡，又看见了人们闹社火：“至盐场堡，住居民五百余家，有城隍庙一座。各家屋檐，遍悬纱灯，华丽逾兰坦。市民正在迎春，挨肩摩踵，备极热闹。见有持纸糊之状如漏斗者一人前导，次有打太平鼓者数人，随后有一人扮女相，丑不可言，而装娇作态，使人捧腹。时复戏谑道旁妇女，妇女亦不之忤也。最后又有面涂黑色者数人。其神情亦如前。余坐骑惊跃，乃急跳下，幸未跌倒，遂即驰归。”看来，使林竞的坐骑受惊而跃的，就是现在兰州人闹社火时我们还能看到的“妖婆子”了。

把玩、收藏黄河奇石，是现今一些兰州人的雅兴，从林竞的文字里，我知道民国时的兰州早已有之了。1月29日，林竞“午后过城隍庙，见庙内陈列顽石数块，色斑斓而质刚坚如玉，询系取诸黄河底者。”2月5日，林竞“旋邀王君同至督园游览，先至许厅长际唐家少坐。见壁间木橱中庋黄河石甚多，形状各别，颜色不一，颇堪尝玩。余二年前过兰州，是时学政各界，盛行玩石之风，僚属常有以数十金购拳石一枚，献媚上司者。以致黄河沿岸，日有许多穷人，翻沙倒石，从事搜寻，冀得一妙品，博得善价，以改善自己之生活，亦可笑已。”黄河奇石成为下属献媚上司的物品，使穷人为发财而“翻沙倒石，从事搜寻”，真是比现在的兰州人更过而无不及。

林竞还记录了过去的兰州名胜景物握桥。2月7日（正月初七），林竞与一位叫邵文彪的同行者骑马“出西门，览握根桥。”两人看见：“桥长十余丈，其形如弓，桥上盖屋，足蔽风雨，五彩绘缯。两端有坊，东曰“空中鳌背”，西曰“天上慈航”。桥底无墩，自远望之，宛如卧龙。闻此桥原来有墩，因某年山洪暴发，被其冲毁，自始改今式。其法：先将两岸之桥基筑好，以数丈长之巨木直列成排，复以横木连之。木材之数，依桥之宽狭而定，其前端伸出河中约二三尺，其后端即以巨石压之。如是叠架不已，每加一层，即前端伸过下层数尺，如倒挂之阶梯然。而层与层之间，复联以铁环及钉木，迨两岸距不远时，即以巨木渡也。……此桥因两岸地低，桥身搭架太高，只宜行人，故于桥北侧建一土桥，以为通车之用。但遇大水，则被冲散，而重载阻隔矣。”

过了握桥，林竞和同行人还游览了雷坛庙和小西湖。“渡桥里许，至雷坛庙，为明肃藩建。嘉庆十七年，那彦成督甘时重修。庙宇辉煌，两廓壁间画老君出世图，五彩鲜明，笔画工细，传明代物，宽约七八丈，巨观也。庙左为阿公祠，即清初阿桂平青海青有功者。院中古柏苍翠，净不见尘，有阿公墨宝多幅，石刻嵌于壁间。庙东有牡丹园，多佳种……再进三里，为莲花池，俗名小西湖，今改为农商部苗圃。湖中多芦苇，不见一莲，亭榭两座，业已倾圮。夏令树木茂盛，或有可观，此时极感萧条也。”是啊，大西北的冬日是万物枯败的季节，林竞怎会看见莲花呢。

这一天，林竞游兴颇高，看完握桥、雷坛庙、小西湖，又“旋进西关，循西城根行，过黄河铁桥，登金山寺。曲折升至五福殿，为最高处，东南俯视兰垣，了如指掌。对面为四墩山，其西为华林山，山上有土堡，今驻军于此，得此则兰州在掌握矣。黄河未冻处，水碧绿且湍。余两次过兰州，均遇河冻，不见巨流，殊遗恨也。寺依山势建筑，极曲折耸危之致……”直到游得腹中感到饥饿时，林竞和同行者才回了城。“将入北门，见居民群集河上，凿冰成孔，用瓢取水，以供饮料。”到住的地方时，已是下午四点。

2月9日早上，林竞走访归来时还经过了鼓楼西的庄严寺。“考甘肃省志云：‘寺相传为薛举故宅，在城中鼓楼西，唐初建，至元间重修。明成化十六年，兰州都指挥使再修。清康熙九年，巡抚刘计复再修。\’寺有三绝，谓画绝、塑绝、写绝也。佛像停匀，衣褶细叠，栩栩欲活，塑绝也。元李溥元所书‘敕建大庄严寺禅院\’数字，笔法遵劲，直逼颜鲁公，写绝也。壁上观音像，既端好，而所披白衣，覆首至足，俨然纱榖，柳枝经久如新，相传吴道子之笔，纵未必然，当出宋、元高手，画绝也。”

林竞在他的日记里，还留下了有关节园、拂云楼、碧血碑等景物的文字，都是老兰州的影子。

兰州是一个瓜果之城。比林竞早出生8年的民国时期著名学者和教育家马鹤天（山西芮城人）也曾深入西北各省进行考察。民国24年（1935年）冬执行公务由南京西行兰州，民国25年春的5月从兰州到甘南拉卜楞寺，秋天返回兰州。民国25年9月7日，他在从甘南拉卜楞寺返回兰州走进兰州城的日记中留下了这样的文字：“早十时就道，人烟渐密，树林益盛，将近城郭，蔬圃果园，星布林立。果多尚未摘者，或黄或红，或青或紫，累累垂枝上，枝不胜任者，以绳引之，异常美观。前离兰州时，适值百花盛开，果园尤盛，不意今日归来，果实恰熟，其美观不亚于昔，而口惠实至，除饱眼福外，又增加口福矣，异常欣辛。”“过街上，见许多鲜果，堆积如山，同人无不垂涎。盖甘肃果品类甚多，而又恰值熟期，西瓜醉瓜，虽稍过时而尚多。梨虽未熟而有一种已可食。他如苹果、葡萄、林檎、李、枣等，正在上市。因大购水果以饷同人，数月来与藏民同居，食肉饮乳，三月不知果味，至是乃大啖特啖。甘肃水果不但多而且佳，即江南同人亦甚惊羡，不敢轻视西北物产矣。”读着这样的文字，我的眼前浮现出了一百多年前的兰州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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