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诗人应具备一种精神向度 甘肃诗人阳飏访谈

甘肃省著名诗人阳飏曾多次获得“中国·星星年度诗人奖”。该奖项由著名诗歌刊物《星星》诗刊等单位联合主办，参评对象为当代中国诗坛有突出成就的诗人、诗评家，每年一评，活动得到了全国诗界的响应，《诗刊》、《人民文学》、《诗选刊》、《诗歌月刊》、《诗潮》、《天涯》等刊物及多家理论刊物均踊跃推荐优秀作品参评。多年来，阳飏以其独特的诗歌方式得到全国诗界的注目，继1999年获得读者投票评选出的“星星诗刊跨世纪诗歌奖”之后，这一次他的组诗《山河多黄金》感染感动了读者，获得专家评委的美评。

记者：作为一位两度获得

“中国·星星年度诗人奖

”的人，想先听听您的获奖感言

。

阳飏：这组获奖诗歌《山河多黄金》是我去巴丹吉林沙漠后写的。我还记得途经阿拉善右旗沙漠边缘只有一户人家时的感慨，除了芦苇和环绕的泉水，还有三棵沙枣树，倔犟地生长着。四顾茫茫的沙漠，芦苇、泉水，以及这一户人家，绝对就是奇迹！生活，总是让我们的想象惊讶——就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还使劲在想，我的记忆是真实的吗？

如同一台拖拉机，更像是西北偏远山区现时还可见到的二牛抬杠的原始耕作，诗歌不分季节地一遍遍翻耕着我记忆的土地。应该说，对于我生活的西北大地，我是始终怀有一颗感恩之心的。我明白，感恩亦是一种生活。如同我在一首诗中写过的那样：“回忆并且感恩，红柳用花、小麦用穗、棉花用白，如此这般表示。”

我愿意形容自己是一只土地深处忙碌着搬运词语的旱獭，或者形容自己是个零敲碎打的小首饰匠人。这样，还能苛求我担当大机器制造的任务吗？真要这样想，倒也心安。说不定一不小心我还会从旱獭洞里牵出一头骆驼来呢。

“诗的空气就是意外。”这句话是俄罗斯诗人曼德尔斯塔姆说的。写诗，无非就是我们向这个世界表达自己情感而倾述的一种方式。换句略显复杂一点的话说就是，把完整的话在需要断开的时间和地点断开，然后，长句短句结结巴巴地自言自语。

记者：我们注意到，在时间与空间中的自然与人是你诗歌创作不竭的主题，你认为这与你的成长背景有多大关系？

阳飏：我的长诗《青海湖长短三句话》，曾获《星星》诗刊1999年跨世纪诗歌奖，那一时期我还写了《西夏王陵》、《风起额济纳》等长诗及诸多与自然地域有关的短诗。我习惯于把自己的诗歌放置在一个更为广阔的背景上，然后，把记忆和身边的事物一一唤醒，把自己对生命、生活、历史、文化，以及现实生存中的热爱与忧伤，交付给博大、苍茫的自然，交付给一场大风，和自己心灵疆域的一次次测量和扩张。

人乃是自然的一分子。当然，自然也无例外是人的一部分。是不是可以这样说，我的诗歌所向往和表达的，都是自然的馈赠。无疑，诗人是一位时间和空间的精神旅行者。过去的或许仍是现在，现在的即将成为过去，时间的左手和右手交叉叠放在了一起。在时间和自然面前，诗人永远是个孩子。

如果说特定年龄阶段的感性经验对一个人至关重要的影响，我出生在上个世纪50年代，我的成长过程毫无疑问与时代紧密相关。我有一组诗歌《自传小诗》，其中《60年……》这样写道：“一颗巨大的麦粒/把我击昏在60年的门槛上”——“说出”，说出我的个人经历和记忆。

记者：你的诗歌中常有很温暖的诗意

，这种“温暖”来自你对诗歌和人生怎样的理解

？

阳飏：“温暖”这个词又一次温暖了我，把人世的寒冷与黑暗，转换成爱和善——一盆火、一盏灯，为了更辽阔的美，不妨再种植一片形而上的青草。

我认为：“一首诗里的好句子，就是这首诗的房间大白天也亮着的灯，以其渗透的光芒扩大整首诗的面积。”我的诗歌支撑点在句法——给我一根杠杆，就能撬动地球——撬地球干嘛？不如撬开一锅少年时代的爆米花，“嘭”一声，生命有时候需要大声，就像是春天需要开花。

我从不奢望所谓的价值评判，我只耽于属于个人的我。我热爱的诗歌写作是私己的，当然也是温暖的。

记者：据说西部的诗人大都善饮，与酒有缘，你常和诗友一起喝酒吗？请谈谈你们喝酒中一些有趣的事。

阳飏：喝酒对我可谓是陈年旧事了。想起多年以前一次和朋友们喝酒，在我家楼下的一个羊肉店里，早饭吃高兴了，喝酒，这下可好，中饭晚饭一锅烩，酒瓶子空了一大堆，朋友们摇摇晃晃回家了，我拎着给家里买的早点，高一脚低一脚地上楼了……说起这些，好像有一种英雄迟暮的意思。我现在喜欢以茶代酒——干杯!酒是好东西，留给年轻人吧，我还要清醒着咬文嚼字呢。不过，不喝酒了，难道如同“文学就像是含磷的物质”一样，我诗歌里的酒精度也少了许多？

上个世纪90年代我曾在《星星》诗刊发表过一篇《我的甘肃诗人朋友们》的随笔，其中不乏与喝酒有关的趣事。摘几句：关于老乡的佚闻很多，基本都与酒有关，最有代表性的是他每天早晨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穿着裤头对着酒坛子三鞠躬，然后喝一口酒，再喝一口酒。只是这则趣事的杜撰性太强，但又太精彩了，实在符合老乡的精神气质，所以我们宁信其有。补充一点，老乡确是在家用一黑坛子盛酒，并且用毛笔在红纸上写了一个醉醺醺的“酒”字，贴在坛子上。

在甘南玛曲草原，尽兴喝醉酒的古马单膝跪地小解，我儿子好奇地问他：“叔叔，你为什么跪着尿尿？”他一副苍天在上的模样慷慨回答：“让心跳离大地更近些!”一次简单的生理排泄，居然被醉得糊里糊涂的古马弄成了祭祀仪式一般。

诸位诗酒朋友，愿你们继续大杯小杯开怀畅饮。现在，即使只是看着你们吆五喝六地饮酒，我都有些微醺了。

记者：在你的创作经历中有无阶段划分

？在不同的时期你有何感悟

？

阳飏：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我和人邻、冷焰等热血文学青年，渴望着用笔拯救自己拯救社会。那时候，真正的诗歌离我们还很远，我们刻蜡版油印诗集，我头戴一顶鸭舌帽招摇过市，就像马雅可夫斯基告诉火车邻座的女子那样：我是一朵不穿裤子的云……那是一段渴望向社会证实自己是个诗人的日子。从那时算起，写诗恍然已经三十多年了，诗歌几乎成了我生活中的一位家人，就差吃饭的时候摆一副碗筷了——敬天敬地敬父母，我还愿意敬诗歌，正是由于诗歌，才让我原本注定平淡的生活有了内心的波澜和壮阔，可以让我在自己设计的斑马线上自由自在地横穿马路，无视红绿灯的存在——别忽略了一个诗人想要住进红绿灯里去的幻想，今天红灯明天绿灯，今天星期六明天星期七，还要求自己成为自己的邻居。

我是一个生活中没有具体规划，相对随意的人。风随意吹，头发随意长，而今头发掉得差不多了，内心的草还是随意生长，再如果时不时遇见一只随意的羊，吃一口两口草，随意。

其实，除却我诗歌中那些所谓的“大风”，我更多的是一个欣赏以“小”为美的诗人，如果非要把诗歌往大里说，于我就如同是一只羊驮上了一头骆驼的重负，或许我也只能是羊的命，骆驼吃草羊也吃草，我还是羊吃草吧，我愿意当一只吃草的诗歌之羊，不错。

在我的诗歌中，世界是“一根草一滴水繁殖起来的”。亦如我多年前写过的：“他正大汗淋漓地在一些沉重的词语之间搬动着，他发誓要使这个世界变轻。”

记者：诗歌在当代读者很少，作为一个诗人，你对此有何感受？

阳飏：诗歌对于我们的意义，就在于让想象和心灵飞翔的同时，还能够激活并唤醒我们缺失的记忆。说到底，诗歌就是一种记忆，就是重新编撰和删减，让原本毫无关联的事物呈现出它们相互依存的隐秘和秩序。

读者？就好似青菜萝卜各有所爱，听相声的尽可爆棚，读诗歌的亦可寥寥。再说了，如果诗歌环境真是一派熙熙攘攘，岂不成自由市场了？那肯定是诗歌的灾难。

我觉得，好诗人应该具备一种精神向度，且有着平易之间见智慧的艺术境界。南都记者赵大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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