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深处格桑花正开

辛献华

甘南的美早已闻名天下。如果你把那里的美仅仅归结为草原的话，那只能说明你是草原的游客而不是草原的朋友。

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草原的朋友，但我知道，你只有走进草原的深处，走进他们的家，握住他们的手，喝上他们亲手为你煮的酥油茶，你才能真正领略到草原的风情、草原的美。

由于工作关系，我曾率领医疗队数次去甘南草原服务。每次，我都会处于难言的兴奋和激动之中，都会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那是一个格桑花盛开的季节，我又一次来到草原。草原依旧那样风姿迷人、风情万种，此行我要去拜会一位非同寻常的朋友。

那天，当我走进宗周嘉措的家，握住他的手，看到他充满吉祥的笑，举手投足间，都让人感到温暖和踏实。宗周嘉措的家简洁明快、清雅古朴，待被他请进屋内，眼前情形使我心生感动。但见客厅的桌子和茶几上摆满了各种食物和饮料，火炉上的酥油茶香气蒸腾……随后，宗周嘉措带领我们去寺院为僧众开展医疗服务。

那是我第一次以朋友而不是游客的身份探访草原。宗周嘉措是我在草原结识的第一位也是我一见如故的朋友。后来，我在草原结识了许多像他这样让你一见如故、心生温暖、丝毫感觉不到生分和见外的朋友。

在一望无际的草原的深处，在草原与草原的对接和空白处，在你作为游客目力无法企及的地方，往往就是他们居住的家。

我至今无法理解，一位疾病缠身的老人，哪来的这种坚韧和执着？那天，听说我们要来，这位早年丧夫、无儿无女的老人早早就等在门外，而且一身盛装、一脸喜气、光彩照人。见到我们，她像见到自己的孩子，恨不能一把抓住我们所有人的手。疾病使她显得瘦弱，但她的眼里却是光芒闪耀。小院虽然不大，却被她收拾得生气盎然、暖意融融，泼洒过清水的地面弥漫着泥土的清香。屋内同样摆满了所有她能做到的食物，而且做得极为精致和讲究。从一进屋开始，她就不停地招呼我们，目光遍及所有人，生怕慢待了任何一个，热情得让你无法拒绝。

那天，为老人检查完身体，我们并没有很快离去，而是陪她坐了许久许久；因为不忍心离去，也找不到离开的机会和理由。整个过程，她几乎没说一句话，却让你感受到了她全部的热情。疾病缠身，却看不到一丝病容。相反，她是那样的满足。对于党和政府给予的每一份关心和照顾，她都心存感激、念念不忘，又因年老体弱无法回报而觉得心有不甘、受之有愧。这一切都写在她的眼神和始终合起的手上。告别时，她的笑容里写满了不舍，她的眼睛里有泪光闪烁，但始终没有流下来。我们走了很远，她依旧站在原地，一如当初的等待。她的背后，就是一轮金色的太阳和绿草茵茵的大草原。

那天，草原突降大雪，在大约二十公里的地方，还有一位我们要回访的病人。这时，天已擦黑，忙碌一天的队员们面露倦容，当地陪同的同志也劝我们今天算了、明天再说。但是不知为什么，一个“非去不可”的念头始终在我的心头盘绕。我让大队回驻地休整，我率两名年轻军医冒着大雪去了勒毛草的家。当我见到她和孩子的那一刻，才知道自己的决定没有错；如果不去，我一定无法宽宥自己！原来，那天得知我们要来，母子四人在家等了整整一天。看到天色已晚又突降大雪，仍不甘心，一家人抱着“万一来了”的希望轮番在村口瞭望、等待。而当我们终于出现时，她们并没表现出“胜利”的喜悦，而是一脸的歉疚不安，这同样是一个不幸的女人，丈夫早逝，撇下她和三个孩子相依为命。但她的表现同样让我敬佩和感动，面对不幸，没有丝毫的悲戚和哀怨，而是一脸的笑容和满足。那天，在两位军医为勒毛草大姐诊病时，我随手翻了翻炕上的一个作业本，结果看到了一句令我心颤的话：“叔叔们一定会来的，我保证！”……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非来不可”——“难道这还不够吗？”我在心里对自己说，泪水已不觉滑出眼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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