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一天

家搬到新区，最让人觉得舒服的就是环境的安静。四周围静悄悄的，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从早到晚，一个人待在家里，偶尔走动，只听见自己的脚步声，仿佛这世间只有自己一个人。再细听，窗外隐约的，有呼呼的风声，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大提琴琴声，雄浑，低沉，向北面的窗口看过去，想象这是来自额济纳，蒙古草原的马头琴长调，胡杨那般金黄而干净的声音。这巨大的安静，让人心安，也让人沉静。

多么难得的安静啊。能享受这清净安宁的时光，才算是享受了生活慷慨的馈赠。

周末不出门，也就不用换衣服，穿着家居服，身心都是放松的。简单洗漱，早餐也是简单的水果和酸奶。然后，烧水，为自己泡一杯金骏眉，放一片柠檬，看褐色的茶叶在水中翩然翻飞，然后慢慢沉在杯底，和黄色的柠檬片安然相卧，就觉得这画面很美。这美，是安静的，需要在这样安静的早晨，慢慢品味，连同茶水的甘醇，也是需要慢慢体味的。餐桌上，是前两天参加活动带回来的一本《诗刊》，淡绿色的封面，也是安静的，翻开，找到阿信的诗《黑陶罐》，又读了一遍。这是刚刚结束的陈子昂国际诗歌奖年度诗人获得者作品专辑，这样安宁清净的早晨，与诗歌更是相宜的，于是又将这首诗朗诵了一遍，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听到自己的声音，似乎比以往更沉静了一些，心中想象着阿信写这首诗的场景，想起甘南草原，那广阔无垠的绿，阔大的宁静。

朗诵后，收拾屋子。浇花，摘掉枯黄的叶子，擦掉绿萝叶子上喷洒了花药的痕迹；换掉床单，放进洗衣机，擦桌椅，把餐桌和茶几上的书本、药瓶归类整理，扔掉随手放在桌子上不需要的购物小票和无用的纸张。看着干净的屋子，心里也觉得清净透亮了，似乎内心也得到了擦洗。阳光透过晾衣架上鹅黄色的床单照进来，竟然使得屋子里有一种梦境般虚幻的感觉。这安静的时光，让人微醉微醺。

午餐依然是水果，再加上几颗核桃。朋友说，新的一年，要让自己保持一点饥饿感。这想法真好。饥饿感，也是好久不曾体验过的了，年龄渐长，新陈代谢慢了，更主要的是现在食物的丰裕让人没有机会享受饥饿感。今天机会难得，且让我享受一次。

安静的午睡，居然没有入睡，想来是茶叶水喝多了吧。躺在床上翻看新的一期《收获》，看完了一个短篇小说，又看完了纪念金庸的专栏几篇随笔，都是去年金庸去世后朋友们写的纪念文章，我没有迷恋过武侠小说，对金庸的了解大多是从别人写他的文字中得到的。小说写一个配角演员的日常片段生活，为让自己更接近角色，演好一个杀手，找到感觉，他节食、跑步、买了玩具枪趴在阳台上瞄准一个目标盯几个小时，这样二十多天过去之后，他已经进入角色，台词烂熟于心，到超市买东西脱口而出的，是剧中人要买的烟和食物，就在这时候，接到短信，导演死了，剧组解散。人生就是这样的不确定，甚至充满了反讽意味，很多时候，我们的努力和付出，会因为一个很偶然的因素变得毫无意义，如同铆足了劲跑完长跑，却发现赛事早已取消，让人内心惶然，却又无处可诉。

三点钟，开始做针线活——绣花，这几乎是从早上起床就开始期待的事情，新买的牛仔风衣，我要在上面绣上自己喜欢的花朵。昨天是女人的节日，下午放假半天，没去和朋友们庆祝，也不愿意在漫天的女神节女王节的喧嚣中凑热闹逛街购物，连着好几年，都是这样避开热闹，独享清净了，减少不必要的应酬，给生活做减法，当是步入中年以后需要的，无谓的热闹会让人觉得内心虚空，情绪无端烦躁。一个人回到家里，找出针线，大略构图，配线，然后开工，穿针、引线，构图、配色、看着一瓣一瓣的花瓣成形，内心如春雪初融，涌动着新生的喜悦，两个小时，一朵淡绿色的花，在浅蓝的牛仔衣肩头绽放。这几年，越来越爱做针线活，也越来越喜欢宅在家里，不开电视，也不放任何音乐，就在单纯素净的静谧中，为自己织一件披肩，或者在旧衣服旧丝巾上面手绘喜欢的图案，喜爱的衣服沾染了清洗不掉的污渍，就用同色的线绣一朵花遮掉，去年甚至兴致盎然地用一块老绸缎被面为自己缝制了一件长袍。做这些事的时候，心无旁骛，整个人都是宁静的，这宁静，是生命中至真至纯的享受。我将衣服铺在沙发上，盘腿坐在蒲团上，开始绣第二朵花……一个花瓣又一个花瓣，一片叶子又一片叶子，时间缓缓地流淌着，石英钟上的指针无声无息地转过一圈又一圈，手中的针线一上一下穿过纯棉的衣服，绣着绣着，手法渐渐熟练，针脚也越来越平整了。其实，做针线活和写字作文画画一样，需要心里有底，也需要灵活变化，针起线落间，更需要因势而变，因材而就。也有灵感突现的时候，绣完一片叶子剩下的一点点儿线，剪断了可惜，端详一会儿，就在叶子后面再伸出一枝嫩芽儿来……

天气渐渐暗下来，抬头看表，已经八点多了，不知不觉居然五个钟头过去了，一根根、一缕缕淡绿浅绿深绿色的绣线，变成了衣服上枝繁叶茂的春景，成就感掺杂着幸福感，从心底里咕嘟咕嘟冒出来，所谓的岁月静好，大抵就是如此吧。忽然想起之前手抄过的一首诗，似乎最贴合此时的心境：

将自己从嘈杂的世界中抽离出来

给单调的生活赋予经得起推敲的反复重复也经得起反复挖掘的意味这意味着弥漫在日常生活里

使逼仄的人生空间充满了无限的拓展可能性

……

她会在这厨房里

老成祖母一样的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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