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声之外的心声

诺布朗杰 青年诗人，作品见《星星》《诗刊》等，现居舟曲。

□诺布朗杰

窗外下雪，这是父亲，这是我的泪。我睡不着，都说夜黑，我的夜却灯火通明，这些通明灯火，由父亲构成。这时候，电影《一生有你》宣传曲《忘不了就别忘了》刚发布。

父亲听不到这首歌了。在父亲重度昏迷近一个月后，水木年华和许飞演唱的歌曲《忘不了就别忘了》问世。医院里是不适合听歌的，我反反复复打开音乐播放器，就是没勇气点下播放键。我知道，此刻我需要遏止住自己对音乐的狂热，陪父亲走完人间最后的一程。

从国庆到现在，我们家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每天都在提心吊胆为父亲的病情担忧。这段日子，我懊恼于之前对父亲的凶巴巴，现在连弥补的机会都没有了。我硬撑着，自己承受自己的悲痛，尽量把父亲昏迷的消息封锁。快乐是属于别人的，而铺天盖地的悲痛才好像是属于自己的。一直以来，都是我安慰别人，可现在呢？只剩下自己安慰自己。我常爱说这么一句话，“正因为眼前没有路，所以才有好多条路”，并以此句沾沾自喜，还摘抄在自己的笔记本最醒目的位置上。面对生活，我妥协了，我也高呼理想，但我更愿意贴近生活。生活里最重要的不是一两句觉得很经典的话，不是一两首被评论家们赞美得天花乱坠的诗。写作和艺术都讲究虚实结合，但生活并不是这样，生活应该是实实在在的，不容半点虚假。

我写作是受父亲的影响，父亲一辈子兢兢业业，嗜书如命，花钱心疼，可买书从不心疼，一年总买好多书。我记得父亲有个同事名叫刘永亮，书法写得好，总把父亲说的话写成书法，贴在自己的房间里。有一句，我至今记忆犹新：一间没有书的房子，如同一间没有窗户的房子。虽然我对父亲的很多话不认同，但这句，非常赞同，并默记于心。我敢拍着胸脯说我家里的藏书比我们村农家书屋里的书要多得多。父亲一病不起，他把自己的一生消耗在自己的爱好里。父亲并没有写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作品，但是，他把自己手里的接力棒传给了我，我就是父亲的延续，父亲是把自己的一生留给了我。

我不知道氧气和药物还能维持多久父亲的呼吸，可我深知，父亲在世的日子越来越少了，不久将撒手人寰。我和哥哥商量，在父亲火化时，一定带一套姚雪垠的《李自成》全集一并火化。父亲一直念叨这套书，当儿子的在父亲健健康康的时候没能满足他。现在买了这套用来火化的书也是亡羊补牢之举，可能我们的愧疚会减少一点点。每天每夜，我都数着时间在医院过日子，每到深夜，写几行忏悔的文字，没有人安慰我的时候，也只能写几行字，把胸口憋着的悲伤舒缓一下。

父亲再也不能把我写的诗、写的歌拿给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分享，还给他们喋喋不休地讲我的作品。父亲安静地躺在病床上，他一言不发，本来话少的父亲不能给他的亲人说一句话。他让我的文字突然失声哭起来，他让这几天本该兴奋的儿子却愈加伤感起来。

11月29日，卢庚戌导演的电影《一生有你》即将上映。我早早做了计划，那天一定给导演捧场，去支持这部电影。可现在连自己参与的电影宣传曲《忘不了就别忘了》也不能尽情地去听。这一切比起父亲，是那么微不足道。父亲的一生，没有多少涟漪，没有多少火花，很平凡地过了一生，他却把最最美好的都留给了我。我当时反驳过父亲：书是死书，人是活着的图书馆。我说的这句话或许有点道理，可更多是为自己的懒惰、自己的不爱阅读辩解，而父亲真的是找到了书中的乐趣。他也争，也辩，可很少发火，宽宏大量，是家里脾气最好的。

天是众人的天，父母是自己的父母。这句话是我前些日子在兰州给父亲看病时，发在我微信朋友圈里的一句话。我万万没想到父亲的病情突然恶化到我连手机都拾不起来。我此时还在医院，我不知道我在医院还要待多久，不知道父亲会不会突然醒来，给我们说几句话。而我知道，父亲这次用沉默点醒我，歌曲旋律再好，歌词再棒，也不能驱走疾病，也不能还病人健康。我们放不下的，执着着的，也许是小聪明，也许是空欢喜一场，最主要的是珍惜眼前人。

没有父亲的孩子，多么可怜。一首弱不禁风的情歌，又能给这个孤儿多少温暖？

忘不了就别忘了

故事开始得太早

结局容易潦草

让永远腾出一秒

我把青春存好

当初的天荒地老

现在还剩多少

若眼泪不能燃烧

就定格我眼角

像梦里又像天边

恍然回到从前

我们相顾着无言

只有泪流满面

也许某天会相见

也许此生无缘

往事被时间冲淡

你是唯一执念

忘不了就别忘了

把你我唱成歌

时间恩赐了一切

又要席卷一切

忘不了就别忘了

疼痛的遗憾的

太多的求而不得

用一生歌颂着

——《一生有你》宣传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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