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乡村生活的浅斟低吟

童年乡村生活的浅斟低吟

陈鸿雁

钟翔是东乡族著名作家，散文集《乡村里的路》荣获第五届甘肃黄河文学奖与第十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随着钟翔不间断地为散文界奉上“文字绵密精细，风格朴素沉静”的佳酿，其扎实的乡村叙事也为学界所关注。

钟翔的乡土散文始于对现实的感悟，但又荡漾着感情的本真，他以一种杂乱无章但又充满生机和色彩的生活现象凝聚起来的潜在结构和情调，向心灵、生命“真”深处的原生美挺进，从而最大化地发挥作家主体感受的审美创造力。

钟翔的乡土散文取材广泛，有回忆自己创作过程的，亦有描写东乡日常生活见闻反映世态人情的；有履痕游踪，亦有探访偶得。但笔者认为钟翔散文中那些对童年乡村生活浅斟低吟的篇章才是他熠熠生辉的艺术才华之所在。

泥土气息的熏染、恬静安宁的乡村生活，赋予钟翔朴实的文人情怀与对故土流川的深厚情谊。“当成年社会频频向我召唤以繁复的礼仪时，我则藉文字和镜子藏身于秘密的花园，在扶疏草叶间固执地豢养着一点一点缓缓衰老的童年”（柯嘉智）。按照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作家的童年生活经验对其一生的创作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也许正缘于此，童年成为钟翔创作灵感和生命的源泉，他在散文中不厌其烦地讲“我的故乡流川”和“我的童年”，在看似不经意的描摹中，展现了现代心灵意识流般的心灵直沉，将濒临消弭的、代表一个时代或一种生活的事实以追悼仪式般追忆。

钟翔在作品中始终以中年的理性回望并穿透童年，童年也在回忆和抒写中得到情绪的、补偿性的重建。《水磨坊》开宗明义：“在我童年岁月中，对水磨坊的记忆，像牢牢刻上去似的，总是难以抹掉。”接着娓娓道出了风雨岁月中静默的水磨坊在“流川”磨掉了多少五谷杂粮，养活了多少生生不息的人们，进而生动细致地描述了“童年多病的我”不顾家人的劝告，拖着虚弱的身子跑到离家一公里外的水磨坊去玩，精彩的是作者借儿童的眼光如录像机一般真实地刻画了水磨坊周围的环境、坐落的位置，灰旧的三间房、房顶上乱拼凑的瓦片、虫蛀的椽子、房脊上疯长的蒿草丛柳、剥蚀的墙壁、房檐上的蛛网，又写到了水磨坊的转轴与木齿、磨轮、磨渠，详尽地介绍完这些，还写了水磨的磨面原理和技巧及扫面粉、罗面粉、用麻袋装面粉的整个磨面流程，其间，孩童的无限欣喜溢于言表。随后作者笔锋突转，改革开放后人们经济条件改善了，水磨也渐渐地退出了历史的舞台，看着“只剩下光秃秃的台子，心里怅怅的”。整篇描述笔触细腻，观察由外及里，结论在不经意间却发人深省。其实，这些童年的记忆在中年理性的皈依意识中早已遁去，成为历史的遗迹，属于“过去自我”的天堂。

当然这个“天堂里”不只有水磨坊，钟翔总能从古旧乡村日常接触的各种事物中找到可以引发思索的线索，由某一事、某一物或者某一景着眼，把看似“土气”的事物，信手拈成耐读的文字。在他笔下，日常生活的琐碎：播种时的犁铧、温暖的粪火、农村做饭生火的烧柴、天气晴好时的晒土、农家房前屋后的麦草垛、缭绕的炊烟、生命力旺盛的苜蓿、自家菜园的包包菜、乡间随处可见的麻雀、油菜花间的蜜蜂、腼腆的羊、鸣叫的鸡、香甜可口的土豆、落霜时节砍剁地里的包谷、天冷时的填炕、衔泥筑巢的燕子、崖壁上的乌鸦等，都是作者着意还原的、原生态的乡村意象，流动着作者童年经验的符号密码。作者的高明之处在于他以这些“土气”的乡村意象寄寓对童年时代古旧乡村生活怀念的情感。如《雪花那个飘》写到下雪、扫雪、铲雪、吃雪、滑雪、雪中捕雀等各种场景，任笔墨随着回忆的意识自然自如地流淌。作者在其他篇章中还写到了童年时“我”对印有语言文字的纸张的迷恋，对“打毛牛”、折纸飞机、到流川河游泳等的快乐，作者不是炫耀这些即将消弭的“土气”又浪漫的生命体验，也绝不仅仅满足于描绘这些几乎涵容了所有“乡下人”生活的时间碎片或鲜活的情境，而是在客观的叙述中展现生命的本真，即对童年的乡村、乡村生活浅斟低吟，是隐含作者通过这些生命影像，试图记忆一个现在和过去重叠的自己。

毋庸置疑，钟翔是以整个生命、以一颗赤裸诚挚的心灵去感知他所熟悉的农村事物、张开臂膀去拥抱这个古旧的农村世界，浅斟低吟地将生命的主体意识渗透到了作品中，用一支饱蘸墨色的笔泼洒他对现实和人生的态度，笔调轻盈中带着忧伤，语言素朴、自然、真切。在这个充满商业话语的社会里，钟翔以他的“土气”和自身的使命感与责任意识，亦用文学的关怀精神，笔下展现的犹如相机里全景尽收的、真实的、童年时代的乡村世界，温暖着读者的心房，这正是钟翔散文的独特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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