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昙寺

冬日的青藏高原，淡淡的太阳挂在空中，风像小刀子一下一下割着皮肤，远远望见一截暖红色的外墙，裸露在蓝得可以敲打出响声的天空。几棵劲拔苍黑的老树，枝丫散乱，兀自露出墙头，喜鹊喳喳地叫着，天空有人字形的雁阵掠过，高原故宫瞿昙寺就藏在这红色的围墙内，寂静了所有的光阴。

除了卖门票的喇嘛，寺院里静静的，没有僧人，也没有香客。寂寂的午后，阳光朗朗地照着，红色的明亮的阳光，照耀着这个被遗忘的世界。时间似乎在这里停止了。它不关乎世事，似乎就那么远离尘世地存在了几百年，从来没有老去过。即便当初它的存在是因为政治，因为皇权，因为信仰或者其他别的原因。但如今，它是尘埃远离。

寺院内两座对称的碑亭，四面洞开，轩昂古朴，是典型的明代建筑。明朝三代皇帝书写的石碑高耸着，不可一世的皇权无处不在，即便是在青藏高原的偏僻处。始建于1392年的瞿昙寺，是青海著名的藏传佛教寺院，寺名由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亲赐，明政府通过它推行政教合一的国策。传说明朝皇帝朱允炆退位后曾隐居并圆寂于此，明朝十三代皇帝中就有七位为瞿昙寺下达敕谕，颁给金、银、象牙图章，并敕封西天佛子大国师等尊号，瞿昙寺是明王朝的皇家寺院。明朝灭亡后，它承受着被冷落的命运，却也得以完好地保存。

碑座上落满了鸟类的粪便，僧人们也懒得搭理，和石碑最亲近的还是这些精灵。正在细看碑文，却被一阵扑棱棱的响声惊动，原来是树丛中的一群喜鹊，看到人近，飞向了天空。在明亮的阳光下，它们白色的胸脯和乌黑的翅膀，形成黑白色的剪影，仿佛人性的两面，对着太阳的一面是光明，背着太阳的一面是黑暗。因为喜鹊喜欢与人做伴，喜欢登高望远，被人类视为吉祥之鸟。凡是喜鹊栖息的地方，总会给人喜庆安详的感觉。这座寺院是祥和的，有喜鹊为伴。

寺院两厢的游廊直通后通道。两厢廊随地势而建，从中殿两侧拾级而上，平地陡起，有斜廊相接，整面墙全是巨幅彩色壁画，西北地区年代最早、规模最大、艺术价值高的壁画长卷舒展，闪耀着璀璨的光芒。在这里，佛陀的故事和皇家的生活交相辉映，大片泼洒的青绿山水，活色生香的松柏柳枝，勾画出世俗的烂漫春光。浩浩荡荡的世界，山水欢呼的气象，千代万代的故事，一寸寸都活了起来。

佛陀在“忉利天众迎佛升天宫图”、“善明菩萨在无忧树下降生”、“龙王迎佛入龙宫图”、“六宫娱女雾太子归宫图”的故事中转眼一生。靠近隆国殿右侧的“佛祖涅槃图”的一处屏风上，画师巧妙地留下了“甘肃平凉孙克恭及其子弟”的题名，将自己的名字和佛陀的传说留给了无尽的时空隧道。

在亭台楼阁、山水云石、奇花异草的富丽背景下，壁画里的人物却是安静的、喜悦的，就连他们的哀恸也是静止的。而植物却是变异的、动态的。它们从假山里、从山水里、从奇怪的地方长出来，枝叶繁茂，姿态优美，有无穷无尽生长的力量，野性的、欢悦的，禁锢不住地生长着，生命奇怪的力量。

对生命的来龙去脉，在宗教里是清醒的。国人向来专注于眼前的热闹人生，对不可控的部分尤其是死亡则流于遗忘或是故意漠视。但是在这些经变画里，却将生死的关键明白无误地点明。左壁的佛陀涅槃图，与右壁佛陀出生的经变画，真实地渲染出生与死两种境界。生死如梦，只在一瞬之际。即便方才是花红柳绿，转眼便是山寒水冻。涅槃的佛陀和慈悲的菩萨还会来到人间，怀有希望的人生终归还是快乐的。

从画廊出来，在冬日的阳光下，一位年老的喇嘛依着墙打盹，几个年轻的喇嘛在一间僧房里煮饭，热气蒸腾，让人想起黄粱一梦。一顿饭一个梦，明朝走到今天，一个个王朝消亡了，但是文明依旧存活，在青藏高原的一个边缘，在岁月沉寂的一处寺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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