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水相伴的夏天

夏天来临时，和朋友去了一趟甘肃。

天下着小雨，陇东的小县城笼罩在云雾中，宛若仙境。朋友家在河边，河水已经干涸。朋友说以前河里有水，近年几乎全年断流。河床杂草丛生，空气中飘浮着“牛屎的清香”，我说出这五个字时，朋友大笑。

小县城里用的水，大部分来自地下水。朋友说，以前用水要去山上一个泉眼挑。我想体验一下。于是，我们挑着笨重的铁桶出发了。几经曲折，我们累得气喘吁吁。水清凉而甘甜，有丝丝入肺的感觉。难得在这干旱的地方，还有这么好喝的水，也许是上天的恩赐吧。

对于上天恩赐的水，朋友的家人非常珍惜。听说，很久以前，他们用水都是先洗脸，沉淀后再用来洗菜淘米，剩下的水喂牲口，颇类似于现代的生态环保系统。朋友说，有年冬天，有个南方的同学来家里，一大早醒来，用勺子舀了一脸盆水，呼啦啦洗漱后，很潇洒地将水泼在外面，然后坐下来欣赏水结冰的“美景”，结果惹得家里人心疼了一天。

从江南水乡来到天干地旱的甘肃，有种时空交换的错觉。突然好怀念家乡的池塘和小河。我的老家在县城边上一个封闭的村落，一条河隔断村子与县城，村后的大山仿佛是村庄的靠垫。村里有三方池塘，根据用途，村里人分别把它们叫做洗衣塘、洗菜塘和洗澡塘。一到夏天，池塘就成了我们小伙伴们的天堂。

洗澡塘的水最干净，也是最深的。小孩到了8岁，才敢涉足。8岁那年，在小伙伴的互相打气下，经历好几天的苦练后，我终于学会了游泳。

记得那天天还没有黑，小伙伴们就迫不及待地下水了。会游泳的，从高处不断跳下，做着各式各样的花式动作，不会游泳的，在岸上羡慕地看着。而如我这样半吊子游泳水平、正跃跃欲试的，还有腾云，他是我童年最好的玩伴。

腾云和我同岁，向来比我勇敢。那天，他率先下水，在岸边水浅的地方游了一下后，突然游向了水深处，令我一阵羡慕。接着，他扎了一个猛子，潜到水里去了。那时的我也练过憋气，但只能潜水一会儿。我就这样看着他慢慢潜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去——“不知道他会从哪里冒出来？”我对他充满了崇拜，期待他露出水面，好去祝贺他……

“扑通！”当我还沉浸在想象中时，路过的一个胖大婶，突然跳进水里。一番搅动后，我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腾云的身体了无生气地浮上了水面。那个大婶把他抱上岸和其他大人一起，按肚子、掐人中——不久，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我，得到了令人痛心的消息：腾云已经离我们而去了。

从此，我和我的小伙伴们，再也没在洗澡塘里游过。曾经热闹翻腾的地方，也成了村人的伤心之地。后来，我们还去过洗菜塘洗澡，那里的淤泥太多，多半是越洗身上越是一层细泥。

村里的池塘越来越浑浊的时候，小伙伴们开始把目光投向了村边的河。童年时，河岸非常高，河水充沛，大人是禁止我们去的。只有上了初中的人，才会大胆地去游泳。正计划着快快长大的我们，突然碰到一场几十年不遇的洪水，河岸一下子冲垮了。河水带来的大量沙子，把曾经水土充足的河边绿洲变成了白色沙洲。

那年夏天，河水变浅后，大人沉浸在丧失田地的郁闷中，小孩却找到了另一个水天堂。平坦的河面，大部分地方是齐胸深的水，正好练习各种游泳姿势。整个夏天，一帮无忧无虑的孩子，皮肤在水中泡成了白色，又被烈日晒成了黑色。大人们无奈，发现水底的草正好可以喂猪，于是干脆让小伙伴们做点家务事。那时，每到吃饭的钟点，就会此起彼伏地响起家长们叫唤吃饭的声音。

如今，村庄大变样了，池塘填平，成了村子的广场和礼堂，河水量也日益减少，有时过河都没打湿卷起的裤脚。然而，有水陪伴的夏天，浸泡着童年的伤感、欢乐，已成了永不磨灭的记忆。

“用洗过手的水，去浇一下那些葱苗吧！”朋友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回到现实中，水突然变得神圣起来。挑来的山泉水，冰丝一样的感觉，沿着手掌的脉络，直沁心脾。

□ 龙振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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