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事和脾气

商明晓

几位老同事凑在一起，闲谈的内容与年轻时相比，少了一些设计和憧憬，多了一些回顾与总结。其中一位同事谈过他的经历：一个级别的“一把手”干了三十年，换了五个都是很重要的岗位，在每一个岗位都尽职尽责。然后是一声长叹：还是没本事啊！立即就有人纠正，要是没有本事，组织上会如此放心的让你在几个重要的岗位上盘踞30年？这不正说明你有本事吗？一个悖论。由于目标不同产生的悖论。说自己没本事，可能指三十年正科级没有得到提拔。说他有本事，也正是因为他三十年都在重要岗位工作而且很出色。评心而论，这位同事还是很有能力的，理论功底厚实，反映比较灵敏，在县里几个重要的部门干过“一把手”，颇受历界县领导倚重，算是有本事的人。他说自己没有本事，实际是带着情绪的，其喻为没有歪门邪道的本事。话题一旦涉及提拔，问题就会复杂许多。

其实，一个人有没有本事，标准是不同的。在商界，赚钱就是本事；在军界，打胜就是本事；在体育界，更高、更快、更强就是本事。这些标准清晰明白，一望而知，极易判断。但在官场却是“草色遥看近却无”，官场上的很多习惯、传统和无数的约定俗成，构成了很多看不见摸不着但却非常具有约束力的潜规则，很多潜规则甚至比必须严格遵守的明文规定更加坚挺。而那些只可意会不能言传的潜规则一旦触犯，触犯者就可能没有改正的机会。电视剧《人民的名义》中有个人物叫易学习，在一个地区范围内分别担任过几个县、市的党委书记，正处的位子一坐就是三十年。市里本来就有空位子，可那是留给另一个县委书记的，这县委书记虽然离提拔还有两年，但领导就是喜欢他。所以，宁愿空着等也不能让易学习占了位子。当然，易学习还算是幸运者，因为他遇到了欣赏他的省委新书记沙瑞金，所以被破格提拔了。易学习这个形象，在官场上是很典型的。他有很好的工作业绩，本人廉洁、勤奋，坚持原则，有一万条应当提拔的理由，但省委老书记不喜欢他，不喜欢的原因可以忽略不计，但阻遏一个县委书记的上升却是绰绰有余，而且足够让他一辈子就在这个级别上光荣退休。

喜欢与不喜欢，欣赏与不欣赏，这都是非常主观而且是非常可变的一种情绪，这种可变情绪却轻易就能决定一个官员的命运，所以，很多官员面对这些不确定性产生了恐慌，为了博得领导的喜欢与欣赏，就会做出很多违反规定和原则，甚至颇为荒谬的事情，有的还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而这些沉重的代价，是由党和政府的威望与诚信去埋单的。我查了一下百度，有统计显示：在落马的官员中，至少有六成以上是带病提拔，有边升边腐、边腐边升的经历。最近被提起公诉的原甘肃省委书记王三运，从1992年担任贵州省六盘水市委书记时就开始了他的违法犯罪的贪污腐化之路，前后25年时间里，从市委书记到省委书记，一边是贪污腐化留下斑斑劣迹，一边是高歌猛进职务节节攀升。人们不禁要问，他在一种什么背景下被提拔？他主政的地方会是一种怎么样的政治生态？有时候，太优秀可能就是不被喜欢和不被欣赏的原因；而变坏了，也可能会成为被提拔和重用的理由。

但凡有些本事的人，就会有恃才自傲的毛病。三国时期的祢衡，算是有些本事的人。他和孔融、杨修交好，曾出口“大儿孔文举，小儿杨德祖。其余的人平平庸庸，不值得提”的话。已经四十多岁的孔融对这位二十刚出头的小伙子很是敬佩，推荐给曹操。曹操召见他时，历数手下济济人才，祢衡却把老曹手下的文臣武将逐一骂遍，最后总结说曹操手下人都是“衣架、饭囊、酒桶、肉袋耳！”曹操为羞辱他，就让他做了敲鼓的小卒子。祢衡自称天下名士，曹操让他做鼓吏，这是祢衡难以接受的。祢衡果然不凡，当场脱光换衣，奋力击鼓，在慷慨激越的鼓声中历数曹操擅权乱政、祸国殃民的种种不是。这一故事被创作为著名的京剧老生传统剧目《击鼓骂曹》。祢衡有本事，但也不免偏激狭隘、缺少包容别人又不收敛自己，最终为江夏太守黄祖所杀，仅24岁。对祢衡来说，本事成了累赘并招致杀身。

一个人的本事和其他物质一样，满则溢，要有一个释放的出口，否则就憋的难受，就会惹是生非。有一个成语故事叫“陶侃运甓”，说的是晋时陶侃，因为功劳卓著而遭人忌妒被降为广州刺史。陶侃是个很有本事的人，他觉得有劲没处使，就为自己设计了一套独特运动：早晨把一百块砖从屋内搬到院子里，晚上又把一百块砖搬回屋内。每天都在重复这套动作，既锻炼了体力和毅力，又有效的分解了心中的郁闷，是体力心力的双收益。否则，觉得对自己不公道就会满腹牢骚；一身本事没处使就会招惹麻烦。陶侃后来不仅得到重用而且位极人臣。就在陶侃权倾朝野时，他也没有忘记物极必反的道理，因此“怀止足之分，不与朝权”，退休了。这陶侃果然不简单，他的孙子生了个儿子就是“采菊东篱下”的陶渊明。

著名学者南怀瑾教授在一次谈话中说到杜月笙，他说杜月笙这个人，不是读书出身的，但有一种温文儒雅、老老实实的神态，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后来做了社会的闻人，他就是有这个包容三教九流的本事。他有三句名言：上等人有本事，没脾气。中等人，有本事，有脾气。末等人，没有本事有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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