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思瑞云楼

□李伟明

上世纪末，我去浙江谋生，本来有几个去处，但冲着一位与赣南大有缘分的大名人王阳明，我来到他的家乡余姚落脚。

阳明先生与赣南的“缘”的确不薄。在他的工作简历上，赣南留下了重重的一笔。公元1517年，王阳明担任南赣巡抚，工作业绩突出，仅用一年时间就平了数十年的“巨寇”，使赣南广大山区的老表过上了几年安定生活。我们赣南的崇义县就是在他手上打报告设立的。

赣南还是王阳明人生履历的最后一步（而余姚当然是其人生的第一步了）。公元1529年，早已调离赣南，远在广西工作的王阳明积劳成疾，意识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于是匆忙向朝廷打了请假报告之后，就往老家余姚赶路。当他们一行从广西到广东，翻过梅岭进入赣南，一颗巨星终于在大余的青龙铺殒落。

我来到余姚没几天，在余姚市区龙泉山附近，颇费了些周折，才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王阳明的诞生之处瑞云楼。

出乎我的意料，这竟然只是一个极其寻常甚至堪称破旧的院落。作为一处文物，门口没有任何明显标志，左看右看，我看不出这里是一家名声在外的文物保护单位（更令人感到意外的是，以王阳明世界级思想家的身份，其故居在当时还只是县市级文物保护单位）。

好在，阳明先生并不因为瑞云楼的简陋而掉价。

历史学家黎东方评价王阳明，说他的事功比起诸葛亮来毫无逊色；他的德行与学问，上追孔孟，与朱熹相比肩。还有的学者甚至认为，王阳明是我国五千年文明史上真正做到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的伟大人物。思想家、教育家、军事家、书法家，这几个头衔都在王阳明身上熠熠生辉。

然而，王阳明虽然勋业卓著，却是人生坎坷，艰难挫折不断，一辈子过得并不舒服。

早年，他因为得罪太监刘瑾，“下放”到穷苦的贵州龙场驿“体验生活”的经历就不说了。且说1519年，宁王朱宸濠在南昌造反，声势浩大，有顺流而下夺取南京之势。王阳明正奉命去福建平叛，闻讯赶回迎击宁王，以少胜多，出奇制胜，于宁王造反的第35天将其活捉，挽救了明朝的国运。遗憾的是，当时的皇帝明武宗是个极其荒唐的家伙，早年对自己“一步到位”当上皇帝的经历有点不过瘾，隔三岔五下文件“提拔”自己。宁王造反时，武宗逮到一个表现的机会，任命自己为“威武大将军”，带兵前来“立功”（他当然不会掂量自己的斤两）。结果，阳明先生虽然立下奇功，可惜“抢”了皇帝的风头，更因此招来朝中权奸的嫉妒，所以不但评不上“先进工作者”，处境反而更加不妙。后来，他费了好大的劲与武宗身边的太监周旋，才逐渐消除“不良影响”，总算没砸掉饭碗。

其后多年，朝廷对王阳明都非常冷淡。直到嘉靖六年（皇帝已经换了好几年了），广西思恩州、田州发生叛乱，问题一直无法解决，朝廷才想到起用王阳明。王阳明到任后，不费一兵一卒而化干戈为玉帛。然而，这次“评先”仍没他的份，反而几乎又获罪。不久，王阳明病故之后，明世宗还在朝廷召开重要会议研究对他死后的处分问题。

英才总是招人妒。许多身后留名的大人物，在世之时并不“风光”，甚至受尽排挤。所幸，历史终究属于人民，而不属于某个权势人物。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在阳明先生作古若干年之后，他在世时应当获得的各种荣誉逐渐“回来”了（尽管有些是“迟来的爱”），特别是其不朽的学术思想，在学界迸发着强劲的光芒，影响了几百年来海内外的政治家和学者。

十几年后，我重返余姚，找到龙泉山下的阳明路，但见一座上书“新建伯”的牌坊矗立在王阳明故居前。宅院前面，一片开阔，冒出了一个干净的小型广场。这已经完全不是我记忆中的印象了，我一时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了地方。

可是，广场后面，分明就是记忆中的瑞云楼。

我再次走进故居，雕砖仪门依旧，环境幽雅洁静，更显古朴庄重气息。当地朋友告诉我，这些年，政府对王阳明故居的保护越来越重视，故居周边环境焕然一新，门前广场就是这样建起来的，“新建伯”牌坊也是按历史遗存修复的，而且还立起了王阳明全身铜像。尤其可喜的是，故居的保护也升格了：先是浙江省人民政府公布其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后来又成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一座故居得到了它应有的地位。先前的感叹可以放下了，我顿感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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