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流过那条河

□覃艳群

临窗凭栏,耳畔是淙淙的水声。

我所在的地方,在三十年前,是一排变色木芙蓉。一棵棵高及两层楼的茂密的木芙蓉,缀满硬质的、铺着绒毛的绿叶,早晨绽放的雪团一般的花朵,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晕染上薄红,绯红,大红,紫红。一夜过后,紫花萎靡,在枝头坚持一两天,才坠落碾成泥。孩童的我,在树下采花当作毽子踢,用茶麸水“闹”蚯蚓喂鸭子,这里被岁月埋藏了一段天真的童年时光。

如今,这里是一栋窄小的公租房。因为工作的关系,我回到了阔别二十多年的故乡,故乡早已不是记忆中的模样。靠水而居,水声哗然,居然有些夜不能寐。

窗外是当地人称“西水河”的那条河流。河水从金鸡山奔流而下,沿途汇集了各处山泉,包括大汤、水楼、西溪的温泉群,来到了小镇,再从小镇穿行而过,到大庙与东水河“会师”,一起奔赴远方。

这个被东、西两条河流滋养着当地人繁衍生息的小镇,叫“南乡”。

这是一个壮族人民聚居的小乡镇,人口不过两万多,其中壮族占96%,却奇迹般地在汉语族群的包围中,坚强地延续着纯正的壮语交流方式。

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说:“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在西水河,这个说法有着很明显的佐证——时间短到与二十年前相比较,这条河就已是面目全非。

平坦开阔的河床,卵石铺陈,不及膝深的水流随着高低错落的地貌时分时合,河滩几乎与河面持平,河床中间裸露的石缝杂草丛生,与我童年记忆中的西水河是天差地别。

那时候的河,宽度其实差不多,但是水量比现在大得多,河岸与河床有着近两米的高度差距。从岸边的芙蓉树间穿过,要下一个斜坡才能到河里。

正对着芙蓉树的河中,有一块巨大的石头,朝着河岸倾斜,从侧面看去,呈三角形,那是人们去游泳用来放置衣物的地方。石头离岸边有两米多,踏着水中铺起的石块可以过去。旁边还被人们铺上了几块平整的石块,借着原有的河石,垫出两三平方米的两个洗衣台。

平日里,人们提着装了一家人衣物的桶来到河边,与相熟的左邻右舍热络地开始聊天。宽阔的河流还是濯洗大型物件的良好选择,天气晴好之时,床单、被套、竹席都能在河里看到。

洗衣台不只有洗衣功能。洗菜是常见的,一篮篮从菜地里现摘的青菜,经过河水的洗礼,水灵灵地码在竹篮里,引诱着人们的食欲。逢年过节的时候,人们杀了鸡鸭,也喜欢拿到河边去清理。清理出来的内脏和油污,被河里的小鱼争相唼喋,还没达到污染河流的程度,便已被大自然的自净功能处理得干干净净。这个时候,跟着父母来河边的孩子,只需用竹篮往鸡鸭下游随意一捞,便能捞上三两条贪吃的鱼儿。

河里的鱼儿一般都有两指宽。雄的总要比雌的漂亮,作为吸引异性的本钱。“硌砂鱼”雌性是灰白色的,雄鱼的鳞片却是粉红色的,头部还要更红一些。“硌砂鱼”肉质鲜美,是人们常食用的河鱼。“塘菩萨”也是雄鱼更为五颜六色,绚丽的长尾使得它成为孩子们竞相追逐的“宠物”。用竹篮逮到后,孩子们都把装过腐乳的空玻璃瓶清洗干净,垫上几块鹅卵石,摘两条水草,作为鱼儿的新家。这种鱼生命力特别顽强,食性也杂,打死的苍蝇、蚊子一丢进去便被一口吞噬,饭粒也不嫌弃。而孩子们的新鲜劲过去后,十天半个月忘记喂食,它也不会饿死。

西水河是人们的乐园。一般在巨石的旁边都会有一片被冲刷出来的深水区域,夏天的傍晚,这里便成了大人孩子游泳的绝佳场所。水性好的,爬上石头一跃而下,再从几米开外潜泳而出；旱鸭子也逃不开河流的诱惑,在浅水处或坐或躺,感受夏日难得的清凉。

农历七月初七,河流还被赋予了神秘的色彩。清早,人们带着准备好的容器,装上河水储存起来。据说这一天的河水,放多久都不会腐坏,用来腌制酸菜,绝对不会起白。民间传说这一天,天上的神仙会到河里沐浴,沾染了仙气的河水能给人们带来好运,所以凡人们即使平时不洗冷水澡,到了这天也会跟着大家到河里洗上一回。

相传,小镇的壮族先祖都是明朝时候由广西中西部迁徙而来,在这崇山峻岭包围着的小小盆地安居乐业。六十个姓氏先祖将各姓分布于东水河、西水河沿岸,村子以姓而称,姓廖的寨子叫“代廖”,姓周的寨子叫“代周”,以此类推,小镇就有了代岑、代陈、代罗、代容、代李、代吴等颇具壮乡特色的村名。

这里山林茂密,水源丰沛,适于种植粮食。秋收冬藏,年末祈福,当地衍变出了“装皇”“舞火猫”等风情浓郁的民俗。春节期间,有的用竹子编制各式花灯,用彩纸糊上,有的村民则穿上古装,打扮成七仙女、蚌精、孙悟空、猪八戒等神话人物,沿村游行。用稻草扎成香龙、“火猫”,演绎猫捉老鼠的故事,祈祷祖先保佑,来年风调雨顺,辛辛苦苦收获的粮食不被硕鼠侵食。

迢迢西水河,流淌过无数的年月,在山川河谷的变迁中,伴随着一代又一代人出生、成长、老去。时光随河流远逝,最后,河流也终将湮没在流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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