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舅的“宝贝”□潘仕栋

二舅于去年9月办理了退休手续，迁居老家，前后一个多月，用农用车运回9车次的物资，其中4车火砖，缸、桶、灶1车，檩条、石棉瓦1车，鸡鸭猪1车，家电、家具1车，最末1车装衣被及11纸箱的“宝贝”。那架式，不似一位干部告老还乡，倒像且行且依恋的山寨移民。

20世纪70年代末，高中毕业的二舅先在本乡一水电工地做工。邻县某煤炭企业来招工时，他报了名，成了正式工人。下井挖煤半年，凭着相对较高的学历和文字功底，得以调到矿广播室担任广播员，不久入了党，当上矿党办主任。二舅还曾到广西经济管理干部学院进修，他在单位的终极岗位是局主要领导的秘书。再往后，处境急转直下。

1992年，局里为了分流富余人员，办起多经公司，其中一批人去承包种芒果，他们有个称谓：工务农人员——50岁上下的内退工人。30多岁的二舅出任果场场长，其实已属停薪留职，自身也签下10几亩地种芒果，无非是个牵头人罢了。收成的年份，大家喜上眉梢。交了承包费，他们还有可观的收入。然好景不长，几年后局里把整个果场转包给外地老板。内退工人领到基本生活费，二舅刚30多岁，又是主动办停薪留职的，故分文未得。积蓄日益微薄，一家人的生活入不敷出，捉襟见肘。

不满足于一份死工资？在单位遭人排挤？二舅从没给亲人确切的答案。从大伙艳羡的职位滑入惨淡的境地，落差巨大，令人惋惜。他去糖厂打过工，去砖厂干过活，去林场种过树，随着体力渐渐不支，无奈选择去一家停产的企业当保安，看守废旧设备，待遇低廉。游离原单位的20余年里，打工是二舅的生活常态，聊以维持生计。以前，为管护果场，在土坡上建起一批简易房，果场转包后其它人员都陆续搬离了，二舅、舅妈仍栖居于此，开荒种了几分地，如种玉米、种花生。又搭建几间板房养鸡、养猪。二舅的形象比农民还像农民。

用轻飘飘的文字描述二舅的经历，却掩饰不了现实的沉重与艰辛，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煎熬纠缠于过去的寒暑晨昏。幸二舅在寡淡的岁月里觅得一处宁静的心灵家园，借阅读排遣苦闷，以智性支撑前行。二舅涉猎的图书十分广泛，文学、政论、科普等。吃穿方面省之又省，购书时则十分大方。见合适的书，一套书百把两百元，他会毫不犹豫买下来，书架满了，书柜装不下了，就往一个空床铺摆，3平方米多的床上摞上数层。上班前片刻，下班后的间隙，二舅手不离书。书本一页页翻过，日子一天天趟过，照亮幽暗的周遭，丰沛明朗的心境。

交清社保，办妥退休手续，二舅迁回老家。砖头、缸、桶、灶以及檩条、石棉瓦是不舍得丢弃的，往后还要养殖，砌栏、饲喂离不开这些材料。鸡鸭猪还小，不成价，先带回老家吧。家电、家具、衣被也暂凑合着用。那些书呢？舅妈知晓二舅禀性，由二舅定夺，去帮搬运的亲戚主张扔掉或当废纸卖了，二舅不允，拿来果箱、酒箱逐一装下，总共11箱。一箱箱死沉死沉的，要两人抬才能搬上车。“重，不言而喻；贵，亦不言而喻。积累几十年了，略计总书价恐不低于3万元吧。贵重之物，没理由不当宝贝待之。”二舅调侃道。

让二舅弃书，简直是要他的命。望着我自己房间内的藏书，我深深地理解二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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