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里的匠心手艺

朽木花瓶缂丝打籽绣桌旗古瓷饰品

手捏陶器

□新时报记者 钱欢青

春天，万物生长。

跟着节气过日子，温和而熨帖地从传统出发，让遗失的美好重新进入现代生活。这不仅是一种确认时间流逝的方法，更是一种记录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方式。

“春雨惊春清谷天”，在广西师大出版社出版的《跟着节气过日子·春》一书中，作者成琳围绕立春、雨水、惊蛰、春分、清明、谷雨的时令节点，把节气和中国人的生活方式紧密相联，全面记录30位手作匠人对中国传统手工技艺的追求，使传统文化在丰富多彩的当代匠人生活实践中得以存续，传达出他们的精致匠心和跟着节气过日子的纯粹之美。

内心里装着原野，朽木也会焕发新生

从江西省景德镇出发，沿湘湖公路缓行，穿过凹凸不平的山路，一路上溪水潺潺，蛙声与虫鸣此起彼伏，一派原野风光。继续前行，忽见一座桥出现在眼前，河两旁有一两位捶打衣服的妇人，让人仿佛一下子进入了宫崎骏的电影世界。对于久居城市的人来说，这种秀润淡雅的美感和惬意，已然是内心深处的世外桃源。

朋友眼里的神仙眷侣——曲立军与他的爱人大樱桃，便住在景德镇这个名叫“山脚下”的小山村里。他们的木作坊——“荒无舍”也在那里。一座两层的房子搭一个宽阔的院子，一楼用于生活、会友以及作品展示，二楼是木工坊。平日里大樱桃在院子里晾晒着自己亲手染的布，曲立军则在楼上凿着木头，回声从竹林深处传来，一切都是那么和谐美好。

儿时的曲立军特别喜欢空气中木板被刨子刨平后的那股刨花味儿，更喜欢抚摸父亲用双手打磨过的木头。“每次闻到这个味道、摸到被打磨过的顺滑木头，感觉自己仿佛焕发了生机。”因此，当人生中第一个碟子凿出来以后，“感觉一下子对了”。

这种“一下子对了”的感觉，来之不易。和很多人一样，考上大学后曲立军就远离家乡来到城市。城市如此拥挤，满眼楼宇和灰尘，看不到一望无际的农田、绿油油的山野。人一旦离开了家乡，究竟应该去往何处？存在的价值又在哪里？为了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案，曲立军从大学退学，带着一把吉它游走各地，在不同的工作岗位挥洒汗水，寻找那种与生俱来的“扎根于土地”的感觉。某天在梦中，他重新感受到幼时午后风吹耳畔的滋味。醒来时发现自己在山东海边的工厂，眼眶湿润。他知道自己找到了那股熟悉的踏实感，也找到了那个答案：“春种夏长，秋收冬藏，是万物的规律，人应该顺应大自然而生活。自然告诉我们的道理简单而真诚。如果能够燃烧自己，尽情做好一件事情，那么尽管渺小，生活的价值与趣味也尽在其间。”

“内心里装着原野，朽木也会焕发新生。”曲立军认为，器皿始终是用来服务生活的。一个器皿出来，“也许会有人为之惊叹，而我首先会想象它们在日常中存在的模样。”他并不是要刻意回避规则的东西，只是在创作的过程中，面对着大地、田野以及手上的木料时，脑海中总能浮现出一些出现在生命中的人和事，手上的物件自然而然地沾染上它们的气息，这些物件也因此有了灵魂。他观察每一块木头天然特有的质感和纹理，想象它在人们日常生活中的样子，然后再动手去做。他一直坚信，有些事物是有灵气的。而木头的每一次打磨、抛光、加工、成型，都是梦想开花的过程。

把古瓷片写进诗里

与曲立军和大樱桃一样，喜欢木制品并且也成立了工作室的余隽和蔡嘉怡也是一对情侣。从找木头和工具，到实际操作的切割、打磨、造型、拼接等，这对90后情侣都是亲手而为，因为“手工刻凿的痕迹，最能呈现纹理与瑕疵的天性，从而让使用木器的人感受到温暖，透过肌理与手作人心意相通”。在《跟着节气过日子·春》中，陶艺、漆器、染布、制香、缂丝、做茶、酿米酒，乃至将野草编入面料等有趣的手作多有涉及，让人耳目一新。大部分手艺人所用的材料，都是就地取材，很多还是依据时令而做，立春酿米酒，春分采茶油果榨山茶油，春笋鲜美，芝麻粒粒精细，因此很多手艺作坊的地点，也都设在能方便获取材料的地方。而邹勇和歌歌的“忆千年”，却是用古老的瓷片结合现代的手工，让时间在双手中产生独特之美。

邹勇和歌歌因为迷恋老瓷片而相识、相恋。为什么喜欢老瓷片？因为每个瓷片都是独一无二的：青花的端庄，粉彩的秀丽，斗彩的艳丽，青花釉里红的高贵，暗刻瓷的精细典雅……每个瓷片都像是古老世界留下的时光胶囊，里面记录了许多值得追寻的历史线索。如何让古瓷片在现代美学生活中重获新生？以宋元明清古瓷片为主体，以银饰为装饰，开始的手工银饰制作让邹勇和歌歌费尽周折。歌歌设计完成后交由银饰师傅制作，总是会与初衷相差不少。邹勇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毅然决定从学徒开始，慢慢学习这门技艺。四十岁当学徒，邹勇与十几个不到二十岁的毛头小伙子蜗居在一间房里睡高低铺。学艺过程可谓历尽艰辛。经过认真观察、学习，邹勇发现古瓷片本身都有容易损坏的特性，一旦失掉原有完整的品相，无论曾经价值几许，其价值就大打折扣了。但是，即便是损坏的瓷器，有些还是会保留较完整的图案和设计，可以代表一个时期的工艺水平。特别是一些历史名窑的瓷器残片，更是如此。邹勇根据每个瓷片的特点，加上自己的文化创意，很快便运用传统的手工技法，使得残损的老瓷片获得了新生。

“千年前／你在那里／被时光遗忘／不语 不争／／千年后／你在我掌心／轻抹尘埃／舒展 呢喃”。歌歌写给老瓷片的诗，是她和邹勇面对新生的老瓷片时共同的情感。

时光不尽，匠心不灭，手艺不止

书中记录的30个手艺人，虽然做的东西各有不同，但成琳觉得，无一例外，在他们身上，你看不到急躁和慌张。他们对艺术全情投入，在艺无止境的工作中上下求索，在年复一年的手艺钻研中，一心只为创造出更好的作品。即使用一生的时间去做一件事，亦无怨无悔、无惧无畏。就像日本“民艺之父”柳宗悦说：“手艺人以拥有手艺的工作为荣，但又不愿意夸耀自己，制作正宗的作品才是他们引以为豪的。多数的手艺人都没有留下名字就离开了这个世界，然而在他们精心制作的作品上，却寄寓着他们对这个世界的期望。”

在这个时代中，令人感到浮躁的事太多，迷失在金钱中的人太多。所幸，仍有默默坚守的手艺人，将生活变得富有美感和温度。在成琳看来，手作是让自己静下来思考的一种方式，也是感受自然以及事物价值的手段，是符合人本性的一种生活理念，也符合春生、夏长、秋收、冬藏的自然生活规律。在她的逻辑中，不真实的生活感受与体验，是没有任何价值的。而跟着节气过日子最重要的意义便是能让人真真实实地生活，并在这样的实践之中思考自己的人生价值与意义。

正是为了持续推动艺术进入生活，成琳发起成立了“手作之美创业联盟”，“这是一些认真生活、认真创作、认真创业的人，他们所从事的手艺，有一些已鲜有人知，其中有不少工艺濒临失传。包括独立设计师、陶瓷、铁匠、金工、锡器、织品、竹木器、珠宝制作、家具、纸制品、乡土食材、烘焙达人等各种手作匠人。他们中既有年轻的继承者，也有干了一辈子的老师傅。不管是沿袭古方酿酒榨油还是用传统方式耕作农田，他们都用手传递着对生活的爱与热情。”

世界嘈杂，手艺人的心是安静的。成琳说，“我走近他们的时候，看到的不是手艺本身，而是他们专注做事背后的宁静，那是手艺人细腻优雅的生活方式，也应该是中国人该有的生活方式。手艺，手易，守不易。对于手艺人来说，手艺不仅是谋生工具，更是一种情怀，一种坚守，一种信仰，一种责任。我相信时光不尽，匠心不灭，手艺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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