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翼翼的叙述 ——谈谈广西青年女诗人陆辉艳的创作

□李子迟

我于1998年7月到广西民族学院（今广西民族大学）中文系（今中文学院）工作，一边在写作教研室、编辑出版教研室任教，一边做新生的班主任，还给学校相思湖文学社做指导老师。

2000年9月青年女诗人陆辉艳来到广西民院学习，分在中文系汉语言文学本科专业00级1班，相思湖文学社时任社长苏金强是她同班同学，把她介绍给了我。听说她是桂林灌阳人，离我湖南老家并不远，爱好诗歌创作，一来二去，彼此就认识了。2001年我主编春风文艺出版社《大学生年度文学作品选》丛书，就把她的一首作品《一棵在春天落叶的树》推荐给了《诗歌卷》。

陆辉艳这个女孩当时给我的印象，人不太高，话不太多，家境清贫，穿着朴素，并不显眼；性格内向，始终是微微浅笑，低调、谦恭、安静乃至腼腆、羞涩——这些都是当今世人特别是文化界人士难得的品德；很有灵性，聪慧、敏感，书读得不少，属于挺内秀的那种人，你说什么，她很明白；你说出上句，她能答下句。

此后十多年里，大家走着各自的人生道路。我在2005年从广西民大辞职，在北京从事自由撰稿、图书出版、影视策划等事业，但仍与广西民大的师生保持着密切联系，也一直在关心着“相思湖作家群”的发展情况。

有人说，富有诗情画意的相思湖畔的广西民大只出诗人、散文家，不出小说家。对此观点我不敢苟同，但是，我在广西民大工作的那些年，该校确实诞生了不少非常年轻的优秀诗歌、散文创作者，比如陈香、侯珏、陆辉艳、林雪娜等等。

特别是这个80后女孩陆辉艳，在我离开民大的这些年，她的诗歌创作呈现出厚积薄发的“井喷式”态势，作品频频在全国著名纯文学刊物发表，入选全国各种年度优秀诗歌结集，获得了不少很具权威性的全国诗歌大奖，入读鲁迅文学院高级研讨班，参加《诗刊》主办的“青春诗会”，今年又加入了中国作家协会。

作为她昔日的老师与引荐者，短时间的师生之谊，我很是为她感到骄傲与欣慰。去年她在广西人民出版社出版了诗集《心中的灰熊》（广西重点文学创作扶持项目），我忍不住内心的高兴，并为其作短评一则。

这部名为《心中的灰熊》的诗集，其中脍炙人口、令人称道的作品比比皆是。该书分为四辑《迁徙》《不合时宜》《她弯着腰，度过了她肉体的一生》《心中的灰熊》，收录了她此前创作的一百多首诗歌，基本上涵盖了她的成名作、代表作。她的诗歌基本上是十几二十行的短诗，30行以上的都很少，更别说有长诗与组诗了。

这些作品反映出她自己的艺术风格与独特追求，凝练、含蓄，短小、丰富，点到为止、意味深长，看似淡淡的、轻轻的，没有去做大肆渲染、浓墨重彩，却自有意境、情趣、感怀、哲理、立场、力量在其中。文如其人，诗如其人。

已有许多诗人、教授、诗评家给陆辉艳写过评论了，但我最喜欢的还是她2015年获得第一届“青年文学·中国青年诗人奖”的授奖辞：“它（陆辉艳的诗）沉静、冷峻，在小心翼翼的叙述里呈现细节化的真实，又曲折、回环，处处闪烁着超现实主义的光芒。”

譬如她的《热爱》，只有短短四行：“黑色的鸭子浮在水面上，安静时像一群黑天鹅。我热爱过黑天鹅的安宁，也爱过湾木腊河面上一群鸭子的喧嚣。”看到鸭子想起家乡，哪怕鸭子叫喳喳的，因为热爱家乡，也不觉得讨厌。感情真挚、深沉，而文字、形式却简洁、平朴。

在《我们喝过的水》里，她回忆自己小时候在家放牛喝雨水坑里的水，后来听说诗人张二棍曾经在地质队时也喝过牛蹄印里的水，写道：“是什么让我们低下头来，坦然，不悲伤，并且直到今天，仍心怀感激？”谈及苦难往事，看似有些开心，实则不乏感慨。情致绵密，心思幽长。

她写一个妻子被摘除子宫的丈夫，表面不苟言笑，似乎挺平静，却偶然发现“那个男人背对着坐在楼道上抽烟，他的身旁有一个空泡面盒，里面装满了烟头”。（《妇科病室》）怜惜妻子的身体，愤恨命运的捉弄，在众人面前假装坚强的他，背后却默默地痛苦。人生悲剧，从一个小细节折射出来。文字虽不多，可读者能不唏嘘落泪？

盘大叔和盘大婶一生只拍过三次照，办身份证、恋爱、结婚。诗人给他们拍第四张照片，“照片上，盘大叔的手，被盘大婶羞涩地打了下去，因而一直悬在空中。”（《拍照》）大叔想把手搭在妻子肩上，大婶却害羞，在人前不想太亲热。普通人的爱情，在这个细节里淋漓尽致地得到展示，令人怦然心动、艳羡不已。

她在《凶手》里写自己可爱的儿子：除夕，爷爷杀了两只鸡，本来是想让孙子吃上大鸡腿，可“我的儿子，前一秒还欢呼雀跃，后一秒嚎啕大哭着，说要报警，把凶手抓起来”。天真、善良的孩子使得“这一天每个人都小心翼翼，不再提鸡腿的事，好像我们真的，窝藏了一个，十恶不赦的罪犯”。本来正常的饮食生活，这个小插曲似乎让人啼笑皆非，却不能不赞美童真的美好，并反思人类恶的本性。

公交车上，拥挤、站着的乘客不得不举起双手，各拽一个吊环。一个坐在妈妈怀里的孩子，仰起头，指着那些晃荡的吊环，突然大声地说：“看，好多手铐！”（《手铐》）小孩的这句话把大家都逗得哈哈大笑。可是，大笑之余，我们想一想，小孩的话难道毫无道理吗？这些吊环难道不像手铐吗？人们难道不是手都被拷着，没有自由吗？引人深思，意味无穷。

作为一个外表的“南方小女人”，诗人就是用这样简短朴实的诗句，小心翼翼的叙述，来抒发丰富的内心，展现广阔的世界，描绘万千的事物，记录漫长的经历，恰到好处地体现了诗歌“哀而不伤，乐而不俗”、“意在言外，意在象中”的特征。你看起来是“小”，却“大”得很呢！

衷心祝愿陆辉艳能写出更多更好的作品，在文学的道路上走得更远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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