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南丹酒仙”陈洪江

早就想写一些关于“南丹酒仙”的文字，一是因为所谓的“南丹酒仙”曾一度被传得沸沸扬扬，大多是在“酒”上议开去：褒者褒其酒之“海量”，贬者贬其酒量之“虚”，孰是孰非，各自又不能自圆其说。其实，褒者也罢贬者也罢，均只知其酒而不知其所以酒。作为知之一二者，想做个证言，以正视听。二是在当今花绿酒红的世界里，在频繁的饭局尤其是在杯斛交错的餐桌上，“南丹酒仙”或许能给人们一点启示吧。

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我们中华大地唱响了一个“春天的故事”，当时全国的景象，正如毛泽东主席当年在《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中描述的一样：“他们将冲决一切束缚他们的罗网，朝着解放的路上迅跑。”在桂西北缘的南丹县县城，有一群人在这股“春风”里显得很活跃，他们在三十到四十岁之间，有国有企业员工及负责人，有个体工商户和私营企业者，有街道居民，也有公务人员；他们有的是同学，有的是邻居，有的是兄弟朋友。他们在被压抑多年的氛围中解脱出来，在节假日或茶余饭后，常常聚集到一起“聊天”（这已是多年没有的现象了）。他们聊昨天聊明天谈改革谈开放，或为谋政者提意见建议，或为经营者出谋划策。他们敞开心怀，释放思绪，把心里的话一吐为快。他们开始是“裸聊”（无茶无酒的聊天），有时夜深人静了，而聊兴正浓，便来一壶茶，品茶漫聊；再者，来碟小炒一瓶小酒，漫饮漫聊，“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于是，南丹的这群中年帅哥们的“聊天”形成了沙龙般的格局：人数相对固定在十人左右，聚会不定日期，谁家方便谁家做东，在聚会上人人遵守规则。在八十年代初，在一个小县城有这样的群众团体是不多的，所以，他们的事便不胫而走，不久，在县城就响起一个名称：“南丹酒仙”，另一个版本称“十大酒仙”。正如开篇所提，当时对“酒仙”的界定众说纷纭。也许是出于好奇和对他们中一些好友的个人关系，我决定深入“酒穴”探秘

我第一次“列席”他们聚会。晚餐开始前，主人首先招呼端坐在沙发上的老母亲，接着是大家先后向老人家问候，然后大家才落座，这时我在脑际闪现出《红楼梦》里贾府里的人们向贾母请安的情景，同时在心里泛起一股暖流：久违了，我们先祖流芳的宝贝！“淡酒薄菜，不成敬意，各位请笑用”。主人的“笑用”真的让大家以一阵笑声“开餐”了。事前我得到情报，“酒仙”喜欢边喝酒边吟诗和唱歌，吟唱后接受奖励一杯酒。我想，我不胜酒力，千万不要去吟去唱去出风头找酒喝就是了。

晚餐在温馨的氛围中进行。大家漫谈慢饮刚进入“角色”，突然出事了。一位“插队”凑热闹的兄弟随口一句粗口话，马上被大家指责，随着送上一杯“南丹小锅米酒”。这位老兄目瞪口呆。原来他们所定的“规则”里有一条：讲脏话者罚酒一杯。这位兄弟百般解释也无济于事，大家给他鼓掌助兴，他无奈把酒喝下了。酒过三巡，就到了“酒到酣时诗兴起”的高潮了。他们每次聚会，每个人要吟诵一首诗或者唱一首歌，这也是“规则”之一，这规定是必须的，不可以喝酒取代之。我纳闷了，不是吟诗唱歌者获奖一杯酒吗？他们解释：原来这样，觉得不合理，改革了，现在是反过来了，不作为的犯错的受处罚。改就改吧，唱歌不是我的强项，但读三两首诗自然不是难题。当轮到我时，我随口诵读了唐人的一首《边塞诗》：“葡萄美酒夜光杯，才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自古征战几人回。”我刚停口，一杯酒已经递到我的面前：“错！喝酒！”我急忙改口：“古来征战几人回。”他们不依不饶，我再无可申辩。因为在我之前，有的可以一字不落地诵完一首唐诗或宋词或毛泽东诗词，有的能完整无误地唱完《我的祖国》或《十送红军》这类红歌，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只好把酒一饮而尽，赢得了他们的一片掌声。此时此刻我才初步理解所谓的“酒仙”的内涵。

饮酒吟诗唱歌不是他们的发明，这已是前有古人了，但如此喝酒的格局却已消失多年，我们南丹这群兄弟朋友算是“后有来者”吧。也因为在改革开放之初，这种“新鲜事”就成为“满城风雨”了。当时，正兴抓“两个文明”建设，县里分管意识形态的一位官员听闻后，提出要与“酒仙”们见面，他们高兴应允。于是就有一段曾经传扬一阵子的“十女战十酒仙”的佳话。过后这位官员说：与其说十女与“酒仙”们对垒饮酒，不如说是一堂文明喝酒的教育课，是我们中华民族忠孝文化复兴，甚至可以说是一次生动的精神文明建设现场会。

光阴荏苒，我调离这个快乐的环境已经多年，我与“南丹酒仙”曾经相处的光景已成烟云。三十年过去，“南丹酒仙”们如今大都已过花甲之年了，我想他们大多已不会在奔波忙碌了吧，俗话说“积习难改”，年岁大了，固然当年的“海量”不再，但吟诗唱和恐怕是难以割舍的，只是不知他们现在还经常相聚不？我是难有机会和“南丹酒仙”们饮酒吟诗唱和了，当然也就更难有出错受处罚的际遇了。现在，每当参加各类饭局尤其是处在杯盘交错、行令划码令人头晕目眩时，我便本能思念起“南丹酒仙”了。写到这里，仅借唐人的诗句“以诗为酒”敬送给我亲爱的“南丹酒仙”们：

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但愿长醉不愿醒，唯有饮者留其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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