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家兄弟的眼睛——甘肃诗人何岗印象

初识何岗，远在上世纪90年代，在一次兰州地区的文学活动中，意外地得到了他的一本诗集，紧接着，还跟着一个极其随和的微笑。何岗瘦而高挑，清秀白皙，人很俊气，脸相喜庆。后来，凡是在省城见面，何岗总会给我递上又一本诗集，没有多余的话，莞尔一笑，眉眼间透着一种真诚与淳朴。

倏忽间，眼前就跳出了一个邻家兄弟般的影子。这个人，就是何岗。

前不久，在黄河边上的一家宾馆参加一个作品研讨会，何岗又给我了一本精装版的诗集，厚厚的一本，叫《风起的地方》。接手的一瞬间，我感觉到这本书显出了别样的沉重，朴素凝练的书面设计，色调古朴，极为深沉。作者的名字特别小，藏在书名的后面，像是在安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说对书册封面，有了一种对何岗的理解，以及何岗那双大而有神的眼睛。诗歌的魅力，不仅仅是形式的多变和内容的繁杂，更重要的是需要一种虔诚的态度！于是，心头不由掠过一瞬由衷的敬意。

翻读何岗最新的诗集选，是在一个落雪的早春。远处的马口卸山，洁白的雪花，覆盖出一岭的圣洁。而散发着油墨香味的诗卷，在我安静的书房里，却渐渐飘摇起生活的炊烟，袅袅升腾,萦绕温馨。

隐约之中，又一次看到了何岗善于捕捉的眼睛。平和、任性、朴实。

没有矫揉造作、看不出故弄玄虚。不刻意、不斧凿，就如山岭上一坡的洋芋花、就如村庄旁一园苹果林。天上地下、万事万物、古往今来、城乡人物、灵魂梦游、情感絮语，娓娓道来，随和的如同吃家常便饭一样。

何岗把诗歌看作是一顿又一顿、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家常便饭。随便一弄，红漆炕桌上，几双筷箸，一盘鲜嫩的苜蓿芽儿，一碟腊肉炒的毛韭菜、一碗白生生的面条儿，以及弥散在炕头上亲人们气息中的阵阵暖意。

一处小池塘里，藏着一个乡村少年的心事。墙角的刺梅花上，生活着甜蜜的蜜蜂。高山深沟中，总挡不住家里那头耕牛的脚步。村庄的老房子里，祖母颤巍巍的脚步，以及雕了花纹的窗棂。年关里，老家灵动的窗花、红脸蛋的山杏儿、粉里藏白的桃花。透过诗人自然流动的目光，质感叠现，触手可摸。

邻家兄弟的眼睛里，时刻盛满着朴素的细节，却也隐含哲理般的睿智和思辨，于抒情中浮漾生活的坚硬希望。无奈、兴奋、困惑、叛逆、情窦、欲望、谎言、怅惘、期盼等纯人性化的情感一览无余，穿胸透肺。或轻浅、或深沉、或秀丽、或明快或冷峻的情绪，从容穿行在作者的瞳仁之中，阔然抵达感知的每一个角落，使阅读者在一种轻松的状态中获得悸动、兴奋、慰藉、满足的感觉。

当然，何岗还有村庄以远的地方，自然遗迹、人文景观、山川地貌、风物特产，民俗信仰，生活习俗，哲理思辨、生命喟叹，貌似随手拈来，却是诗意的思索和弥散。

甘肃境内的古凉州是“皇家的一匹小马驹，被那个时刻幻想拥有千秋霸业的君主，一鞭子赶到这里”；山丹的骏马，畅饮着“饱含精气的祁连雪水”，在“狂暴的风沙中历练”；嘉峪关也是“一把秦时的古铜色大锁，却怎么也锁不住年年出关寻夫、红衣绿裤的春姑娘”；大漠深处的敦煌，如同“一匹白唇的梅花鹿，在明亮静谧的月牙泉旁，悠闲地咀嚼历史的沧桑”；兰州的羊皮筏子，被“牧羊人赶进黄河，寻找对岸的青草”；皋兰的梨花，在诗人的眼里，纯粹变成了“楚楚动人的女人”；而陇东的董志塬上的普通人家，在剪纸里藏着的“庄禾、农舍、炊烟”和侧着耳朵“倾听一朵云飘来的信天游”。

邻家兄弟的话语朴实无华。笔下的亲情，是一棵饱经风霜的大树，始终挺立在作者的心怀之中，构成生命奔突的主体，跳动着质朴而鲜活的脉搏，希望着、生机着、苦涩着，春去冬来，循环往复。作者的语言触角，时刻遍布在父亲的额头上，在母亲的叹息中，在姐姐的偏袒中，在妹妹的相思间，在乡邻的惊羡里……何岗正是用这种发自内心的声音，将山村的峁顶、陡坡、流香的青草、唱歌的喜鹊，甚至一些鸡零狗碎的乡间具象形态信手拈来，意向出一个个生命飘摇而出的情感世界，丰满动人。

邻家兄弟的眼睛里，父亲、乡亲、姐妹，少年、货郎、麦穗、大豆、黄杏、野花、苦艾、碾盘、炊烟、谚语、歌谣、传说、老牛、毛驴……在淳朴的村庄里，在诗意般的享受中，在扑面而来的泥土气息中，在都市滚动的尘嚣里，激情而理性从中赞美着、惋叹着、思索着、诠释着《风起的地方》的意义。

《风起的地方》有时候像旱塬上一棵小树，枝叶简约，有时候像一片月，银辉轻漫。有时候像朵云，怡然自得，有时候像一个人，欣然、兴奋、蹙眉、怅惘，尽在其中。

何岗做人一如诗。

好多次，我在兰州开完会，何岗就开着车子送我到长途汽车站，临别还要抱出一大摞书，极度认真地嘱咐我捎给乡下的诗歌朋友。有时候，会议开得晚了，何岗便要替我在宾馆开房间。不注意间，你喝了半空的杯子，他就给你添满了水，别人不注意的细节，何岗却时刻能够去捕捉，如同一个毫不生分的邻家兄弟，没有客套，真实自然。

邻家兄弟的眼睛里，怎么过日子，就怎么去写诗。何岗的微信里，几乎每一天都能即兴而歌。何岗把写诗习惯成了生命中的阳光和雨水。何岗活得自然、舒服。

何岗把想说的话、想要寄托的情感，以及所有的心事，都藏在他的《风起的地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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