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桑花儿开

吴长远

经历了十余天高原反应带来的胸闷、头晕、混沌和不屈不挠的抗争，来自山东的我们终于在日喀则安顿下来。

起初，喘气都喘不匀和，哪敢随随便便外出，最多只是在公寓附近溜达溜达。

饶是如此，走起路来也是慢慢悠悠，颇有点老态龙钟、步履蹒跚的味道。

此等境况，哪里还有心思去认真观察周围的世界，除了碧蓝的天空、洁白的云朵、刺眼的阳光、苍凉的山脊这些耀眼的存在，对于这座城市的其他，眼里只有轮廓，心中没有细节。

有些东西，心不能征服的，时间能够征服。十几天过去了，内心的惶恐与戒惧竟不知不觉地淡化了，底气渐渐足了起来。

底气足了，活动范围逐渐扩大，近至附近的扎什伦布寺广场、桑珠孜宗堡，远至城北的雅鲁藏布江、城南的年楚河……

一来二去，走在车来人往的大街上，竟然恍恍惚惚有种生活在内地的错觉。

只有偶尔不经意的抬头，刺眼的阳光、如洗的碧空、洁白的云朵、居民屋顶上随风飘扬的五彩经幡，还有急促的呼吸，才会将我们的思维瞬间拉回现实，这里是雪域高原，这里是海拔3800多米的日喀则。

不管怎样，我们正从生理上逐步适应这里，从心理上逐渐接受这里，情感也开始悄悄萌发出落地的根须。

对于一群志在四方的人，故乡到异乡的路很长，心底的路走起来却很短。

由大到小可能是人的思维惯性，对日喀则的整体轮廓有了大致了解后，我开始留心起细枝末节来。

刚进公寓的时候，除了院内几棵散立各处的金钱榆、山楂树、苹果树、黄蔷薇，只看到几方绿茵，绿茵中夹杂着很多鹅黄色的叫不上名来的小草，样子很像内地盐碱地里常见的碱蓬，又有点像茴香苗，但却不敢贸然下结论。

没想到，过了没多少时日，那些不知名的小草里竟然冒出一朵亮丽的花来。

冷不丁冒出这么一朵花，很快就引起了我的注意，也引来了大家的围观。

对于常人而言，一朵花也许没有什么稀奇，但对于远离家乡、远离亲人的人们来说，一朵花足以提振一下人的情绪。

细细看去，那是一朵紫红色的小花，顶在花茎上，亭亭玉立于草丛之上，八个花瓣完全张开，中间是嫩黄的花蕊，既有着说不尽的娇媚，也呈现出一种向上的力量。

我不知其名，大家也议论纷纷。这时，有队友用手机上网搜索了半天，说这朵花叫格桑花，亦称八瓣梅。

能亲眼目睹传说中的格桑花的芳容，大家很是兴奋了一阵子。

又过了几天，公寓院里的格桑花越开越多，绿茵里、墙脚处、树根下，一朵朵、一簇簇，争相绽放。

这些格桑花高矮不齐、大小不一、五颜六色、灿若繁星，靓丽了整个院落，也靓丽了所有住在这个院落里的异乡人的心。

我对任何新生事物都有着强烈的好奇心。除了时不时拿手机拍些照片外，就向度娘、向藏族的朋友请教有关格桑花的知识。

然而度娘告诉我，此花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格桑花，此花学名秋英，又名波斯菊，是拉萨市的“市花”，据传为清朝末年驻藏帮办大臣张荫棠进入西藏时从内地所带来。当时，他曾带来好多花籽，其他花籽无法生长，唯有这种花籽长出来呈“八瓣”形，且耐寒，花瓣美丽，颜色各异，清香似葵花，果实呈小葵花籽状。一时间，拉萨家家户户都争相播种，并迅速传播到西藏各地。然而谁都不知此花何名，只知道是张荫棠大人带入西藏，因此唤她“张大人”。

那么，真正的格桑花究竟长什么样呢？度娘说，真正的格桑花可能是高原上生命力最顽强的野花的代名词。

乖乖，真是不问不知道，一问真奇妙，想不到格桑花如此神秘，有这么多的道道。

说起格桑花，日喀则市卫健委主任扎顿同志给我提供了一个答案，并向我展示了他手机中保存的格桑花的图片。

的确，他展示的格桑花和我所见的秋英大不相同。他展示的格桑花花朵很小、花瓣很多、层层叠叠、精致小巧，很有点像野菊花。

此花我也见过多次，只是没有将她和格桑花联系到一起。

以扎顿同志土生土长的藏族人身份，我自然不应怀疑他说法的真实性和权威性，可度娘对于格桑花又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搞得我不知所措。

且不管格桑花究竟是秋英、是扎顿同志所说的花还是度娘所说泛指高原上所有的野花，我最为看重的是藏族同胞对格桑花的推崇及附着其间的多重表达。

我姑且按度娘的说法，把高原上所见的野花统称为格桑花吧。

藏族同胞口中，格桑花又叫格桑梅朵，“格桑”是幸福的意思，“梅朵”是花的意思，因此格桑花被藏族同胞普遍视为幸福花。

关于格桑花，藏区流传着很多传说。

有的说很久很久以前，藏族地区暴发了一场严重的瘟疫，人们一批批地死去，当地的部落首领想尽一切办法也无法解决。直到有一天，一位来自遥远国度的活佛途经这里，利用当地的一种植物治愈了大家。但为了给百姓医病，这位高僧积劳成疾，不幸仙逝了。由于语言不通，人们对活佛的唯一印象就是他嘴里常说到的“格桑”——用来治病的植物。于是人们就把这位活佛称为“格桑活佛”，此后一切象征希望和幸福的美好事物也被称作“格桑”，草原上最美丽的花则被称为“格桑花”。

有的说，“格桑”本来是藏族诸神中掌管人间疾苦和幸福的天神。由于人类的贪婪和无知，肆意滥杀草原上的生灵，激怒了上天，于是上天就派“格桑”天神来人间惩罚人类。“格桑”到人间以后却发现，长期的战争已经使这片大地没有了生机，到处瘟疫肆虐。于是，天神违背了天命，帮助人类战胜瘟疫，给人类以改过自新的机会。人类为了纪念那位拯救他们的天神，便用人间最美丽、最幸福的事物，也就是格桑花来纪念他。

有的说，很久很久以前，所有的花都是同一个妈妈的女儿，这些女孩都生活在一个大家庭里。格桑花和雪莲花曾经是一对孪生姐妹，后来因各自性格及长大后的目标不一致而分离，雪莲花选择了高高的喜马拉雅山。格桑花在经过一段时间后非常想念雪莲花，便千里迢迢跋涉前往喜马拉雅山，去看雪莲花。格桑花到喜马拉雅的时候，雪莲花已经被冰雪覆盖成了洁白的花状。格桑花很伤心，便变成鲜花陪伴在雪莲花之旁，之后她们永远在一起了

有的说，格桑花只有八个花瓣，但无论是谁，只要找到了格桑花散落的第九个花瓣，那么就能够受到格桑花的庇佑，获得永久的幸福和快乐。

……

传说终归只是传说，我最为感兴趣的是度娘有关格桑花生命特质的解读。

雪域高原，空气稀薄，气候恶劣，可是格桑花却能在此顽强地扎根、生长、开花，用自己娇小的身躯装扮着这个满目荒凉的世界，激发起这里的人们对幸福的无限向往与追求。

藏族朋友、日喀则市博物馆馆长巴次的一番话解开了我心中的谜底，他说扎顿同志所说的那种花就是真正的格桑花。

不仅如此，巴次还给我详细阐释了格桑花的生命特质。

他说：“格桑花对土壤不挑不拣，随便撒一把种子，就能活！别看她杆细瓣小，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样子，可风愈狂，她身愈挺；雨愈打，她叶愈翠；太阳愈曝晒，她开得愈灿烂。”

听罢巴次的一番话，我暗中赞叹，格桑花真不亏是高原上的“生命之花”！

可不是吗？无论是日喀则的大街小巷，还是周围的山上，格桑花随处可见，哪怕与灌木共生，哪怕地处阴凉，也难阻挡她生长。

巴次又告诉我，格桑花在藏族同胞眼里，不仅象征着幸福美好的生活和纯洁的爱情，还有一种解读，格桑花花期短暂，因此又有“怜取眼前人”的意涵，意思是说人生苦短，需要珍惜。

如此高洁的品质、丰富的意涵，难怪藏族同胞推崇、喜欢！

曾有人写过这样一首诗礼赞格桑花：

山原难得几回春，被雪怀冰寄此身。

只许云天分野艳，不同梅李竞香尘。

微躯瘦损犹无憾，素色妆成每自珍。

或问千江东逝水，凭谁怜取眼前人。

格桑花之可贵，由此可见一斑。

想到格桑花，我想起了世世代代在雪域高原生活、苦苦打拼的藏族同胞；想起了当年为解放西藏、为西藏人民谋幸福，长途跋涉、翻山越岭、进军西藏的十八军将士；想起了孔繁森等一批又一批响应党的号召、为建设美丽富强的西藏而从祖国四面八方前来支援的人们……

无论身份，不分民族，他们都有着格桑花一样顽强的生命力，有着不畏艰难困苦、坚韧不拔的品质，有着对这片土地的无限热爱和对美好生活的执着追求。

他们在这片土地上耕耘、奋斗、拼搏，将满腔的热血、无尽的汗水，毫无保留地洒在这片土地上，为雪域高原增添着一抹抹美丽的底色，演唱着一曲曲动人的歌。

我想到了我和我的队友们，想起了来自不同省份、不同行业的援藏人，想起了时常萦绕在心头的“三个问题”：“来藏为什么，在藏干什么，离藏留什么”。

每个人都在用实际行动对三个问题做着最好的回答。

入藏后，顾不得洗去一路征尘，顾不上一连串高原反应，便都忙着跟上一批援藏队员交接，跟对口支援的部门对接。

尚未完全适应环境，任命还未下达，一个个便迫不及待地投入了新的工作。

52岁的柴丽萍大夫是我们整个队伍中年龄最长的大姐，作为一家省级医疗机构产科主任的她，早已晋升正高级职称。

常人眼里，这个年龄、这个职称、这个职务，选择入藏无疑是有福不享自找罪受，可她还是义无返顾地来了。

她进藏后反应最大，但工作的劲头一点不比年轻人差。经过短暂的休整、艰难的抗争，柴大姐跟其他医疗队员一道准时到达岗位，从事产科工作，有时一天要连着做几台手术。

每次下班回来，说起当天做了什么手术、接诊了多少患者，柴大姐都有一种满足感和成就感，可是明眼人都能看出她脸上的倦容与眼中的疲惫。

很快，柴大姐就被累得出现心慌的症状，我们劝她适当休养，控制节奏。

孰料，她根本坐不住，稍事休息，略感好些，就又赶去上班了。

她说，病号都等着呢，心里急啊！

来自济南市济阳区的干部李光宗，妻子添了二宝才刚刚五个月，家里正是用人的时候，他完全可以不来西藏，没人不会理解，可他还是义无返顾地来了，将一双儿女塞给了妻子。

入藏后，李光宗跟着队友们四下调研、到处奔波。见到他时，脸上带着微笑。也许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才会裸露深埋心底的牵挂与内疚。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困难、牵挂与不舍，但是没有一个人后悔自己入藏的选择。

大家白天都在各自的岗位上紧张有序地忙碌着，晚间凑到一起，议论最多的就是，三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可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听得出来，大家心中都有一种时不我待的紧迫感、建功立业的使命感和奉献西藏的自豪感。

看着大家侃侃而谈、信心满满、乐在其中的样子，我不禁想起一位朋友对我说过的一句话，“如果你要把援藏当作一件苦差，阳光下的你也会感到受罪；如果你要把援藏当作一项事业，寒风中的你也会感到快乐！”

诚然如斯！

格桑花正在坚韧不拔地迎风开着。

我想，此时此刻，我们每个援藏人的心里一定都装着一粒格桑花的种子，这粒种子一定能够克服重重困难，在雪域高原生根、发芽，经过心血与汗水的浇灌，一定会拔杆、吐蕊，开出美丽的格桑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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