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一:杨绛:1911年7月17日生于江苏无锡
图二:钱钟书杨绛一家
□卞毓方
【编者按】
1911年,距今整整一百年了。就在那年,季羡林、钱学森、陈省身、侯仁之、杨绛、黄万里六位大师级的人物出生。这六位大师,年龄相同,求学道路、留学背景也基本相同,都去欧美留学,都成了大家,而且都长寿。但是,他们的命运却相差很大,而他们的人生又与整个中国历史发展密不可分。在今年这样一个特殊的历史节点上,且让我们细细解读这六位大师的人生道路和学术追求。从今天起,我们特邀卞毓方先生撰写关于六位大师系列文化随笔。今天刊出的是第一篇,以后每周一都会刊出一篇,敬请关注。
卞毓方先生是著名作家、学者,季羡林国际文化研究院院长,他长期致力于学术大师的研究与写作,著有《天意从来高难问:晚年季羡林》、《历史是明天的心跳》、《金石为开》、《千手拂云 千眼观虹》等著作。他此次所撰写的关于六位大师的文化随笔系“浓缩的精华”,他将文稿提供给《济南时报》独家发表,体现了他对《济南时报》的厚爱与信赖。
1
佳人才子,珠联璧合
杨绛的一生,何止三部曲?本文如此取材,只是为了简略。1932年春,东吴大学因为闹学潮而停课,杨绛北上清华,借读大四。那时清华女生很少,像她这般才貌双全的,自然如林妹妹入大观园,牵动八方视线。杨绛进清华不久,经人介绍,结识了大才子钱钟书。有人说他俩是一见钟情,杨绛否认,她晚年回忆:“1932年3月,在清华古月堂门口,第一次和钟书见面,觉得他眉宇间‘蔚然而深秀\’,瘦瘦的,书生模样。在这之前,有人告诉我钱钟书已与叶恭绰的女儿叶崇范订婚。我曾听姐姐们说,这位叶小姐皮肤不白,相貌不错,生性大胆淘气,食量颇大,绰号‘饭桶\’(‘崇范\’二字倒过来),是以觉得钱钟书和这位淘气的‘饭桶\’不配,仅此而已。”
在钱钟书,绝对是一见倾心。钱钟书随后给杨绛写信,约她在工字厅见面。杨绛应约而去,这就迈出了第一步。当日,两人坐在一张大桌子边上,斜对面。钱钟书急不可耐地澄清一个事实:外面有人说我已和叶崇范订婚,这不是事实。杨绛也趁机申明:有人说费孝通是我的男朋友,这也不是事实。第一次约会,两人如此快速地撇清自己,说明丘比特的金箭,已经在暗中把他俩瞄准了。
从此开始了频繁交往,除了约会,就是通信,钱钟书的信写得很勤,往往一天一封。清华园才有多大?约会之外,还用得着天天写信?这你就老外了。情话是诉诸耳朵,情书是诉诸心灵;当面时不方便出口的,可以借助笔尖流淌,哗哗的,而且是用英文,既高雅,又时髦,半是展示,半带炫耀。
杨绛犹豫,这进度是不是太快了点?嗯,说快其实也不快,她是以在东吴的荒废为代价;杨绛在东吴目不斜视,拒绝了多少献殷勤的白马王子,岂不是就等的这一天!
杨绛的好友吹冷风,说钱钟书怎么狂,怎么傻,长相又是怎么怎么不好。说都白说,杨绛不在乎这些,她在乎的是自我感觉,这就像写文章,关键在于灵感是否敲门;杨绛感到脸颊无故发烫,心旌无风自摇,爱情的玫瑰花,已在暗中羞答答地绽放。
转眼学期终了,杨绛的借读宣告结束。钱钟书给她出主意,要她留校补习,然后报考清华研究院,一旦考上,两人就可以再同学一年,那有多好!杨绛缺乏勇气,清华本科四年的文学课,一两个月怎能补齐?她回去了,先回苏州,后到上海,找了一家小学教书。钱钟书尝到了失恋的滋味,肝肠寸断,他写了许多哀怨的诗,寄给杨绛。比如:
著甚来由又黯然?灯昏茶冷绪相牵;
春阳歌曲秋声赋,光景无多复一年。
海客谈瀛路渺漫,罡风弱水到应难;
巫山已似神山远,青鸟辛勤枉探看。
颜色依稀寤寐通,久伤沟水各西东;
屋梁落月犹惊起,见纵分明梦总空。
良宵苦被睡相谩,猎猎风声恻恻寒;
如此星辰如此月,与谁指点与谁看!
困人节气奈何天,泥煞衾函梦不圆;
苦雨泼寒宵似水,百虫声里怯孤眠。
峥嵘万象付雕搜,呕出心肝方教休;
春有春愁秋有病,等闲白了少年头。
这是害了相思病了。
换个角度看,这是更具威力的进攻。
大爱在前,真爱在前,杨绛还有什么好犹豫?她只有束手就降――― 世界上最心甘情愿,而又虽输犹赢的投降!
钱钟书曾用一句话,概括自己和杨绛的爱情:“绝无仅有的结合了各不相容的三者:妻子、情人、朋友。”
在二十世纪的中国,杨绛与钱钟书是天设地造的绝配。胡河清有一番妙喻:“钱钟书杨绛伉俪,可说是中国当代文学中的一双名剑。钱钟书如英气流动之雄剑,常常出匣自鸣,语惊天下;杨绛则如青光含藏之雌剑,大智若愚,不显锋刃。”
2
“一头愤怒的猛狮”
杨绛由于家庭出身、教育背景,以及高级知识分子的身份,不管如何披“隐身衣”,也逃不脱“文化大革命”的冲击。
吴学昭的《听杨绛谈往事》披露:杨绛平常显得很文弱,但在关键时刻,又豁得出去,比谁都坚强。且看:
杨绛是1966年8月7日被“揪出来”的,对她的劳动惩罚是收拾办公楼的两间女厕所。杨绛自己置办了小刀、小铲子等工具,还用毛竹筷和布条扎了个小拖把,带上肥皂、去污粉、毛巾和大小脸盆放到厕所,就埋头认真打扫,细细擦洗。不出十天,原先污秽不堪的厕所被她收拾得焕然一新。斑驳陆离的瓷坑及垢污重重的洗手盆,铲刮掉多年积垢,擦洗得雪白锃亮。门窗板壁擦得干干净净,连水箱的拉链都没有一点灰尘。定期开窗,流通空气,没有一点异味儿。进来如厕的女同志见了都不免大吃一惊,对杨绛顿生敬重之心。
杨先生自称在“牛鬼蛇神”一伙儿里,无论年龄、资格、地位,她都最小,“揪出”也最晚。可谁也没想到她竟会成为一次专场批斗会的主角。起源是“清理阶级队伍”时,文学所的革命群众贴了一张钱钟书的大字报,把文学所已经查清了的黑材料又给捅了出来。杨绛闻讯,当晚和钱钟书赶到学部大院,在这张大字报下边贴了一张小字报辩诬。外文所的革命群众起初并不知情,他们以为钱钟书真有如黑材料揭发的那么反动,而身为“牛鬼蛇神”的杨绛,竟敢在揭发钱钟书的大字报上贴小字报申辩,真是胆大包天,反了!她立刻被揪到千人大会上批斗示众。
群众想压服她低头认罪,不料她却气焰嚣张。
问她:“给钱钟书通风报信的是谁?”
答:“是我。”
又问:“打手电贴小字报的是谁?”
答:“是我。提供线索,让同志们调查澄清。”
台下一片厉声呵斥:“谁是你的同志?”杨绛不客气,干脆就称“你们”。她竟和革命群众顶嘴了,还跺脚说:“就是不符合事实!就是不符合事实!!……”
革命群众被惹恼了,递给她一面铜锣、一根棒槌,命她打锣。她正在气头上,没处发泄,下死劲狠敲猛打。这下可闹翻了天,群众驱她到学部大院去游街!
杨绛头戴尖顶高帽,颈上挂着被水泡得发霉的一块脏兮兮滑腻腻的木板,举着铜锣,被押到人众稠密的食堂绕行一圈,又到院内各条大道上去“游街”。走几步,打两下锣,叫声“我是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背后跟着一串“牛鬼蛇神”。
杨绛的同事叶廷芳,若干年后撰《杨绛先生印象记》,说,杨绛最初给他的印象,“是个才貌双全的女子,又是个‘文弱书生\’”。在那次批斗大会上,所有的“牛鬼蛇神”都低着头,“出乎人们意外,偏偏杨绛拒绝服从,她满面怒容地昂着头!人们斥问她为什么如此顽固,她怒不可遏地跺着脚吼道:‘就是不符合事实!就是不符合事实!……\’那形象真像一头愤怒的猛狮。杨绛的这一大无畏之举,使在座的‘革命群众\’中的许多年长和年轻的同事心中引起共鸣或灵魂震撼。从此我对她刮目相看,觉得在她的柔弱的外表之内,蕴含着刚直不阿的精神和对丈夫的真挚、深厚的爱。”
3
用《我们仨》感动中国
20世纪90年代,杨绛先后失去了女儿和丈夫,昔日其乐融融的家,如今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个。
这个三口之家,是从英国牛津启程。1937年5月,阿圆呱呱坠地,加入父母两人的航船。钱钟书致“欢迎辞”,他说:“这是我的女儿,我喜欢的。”他们父女俩,一生一世,其实更像“哥们儿”,啊不,阿圆说:“爸爸还不配做我的哥哥,只配做弟弟。”而妈妈呢,阿圆说,“我和爸爸是妈妈的两个顽童。”这是多么幸福祥和的一家人呀!现在,阿圆和钱钟书都中途下船了,撇下杨绛一个,独自面对人海茫茫。
杨绛没有落下风帆,她只是感到寂寞,无人言说的悲哀,生命需要对话,没有了阿圆,没有了钱钟书,她满腹的衷情、郁闷、疑虑,向谁吐呢?向谁诉呢?她的目光越过波涛,越过海平面,穿梭在古往今来,落在了柏拉图身上。柏拉图是苏格拉底的学生,他有一本对话录,叫《斐多》,记叙的是苏格拉底在就义的当天,与门徒们展开的关于正义和不朽的争论。苏格拉底认为:“真正的追求哲学,无非是学习死,学习处于死的状态。”又说:“真正的哲学家一直在练习死。在一切世人中间,唯独他们最不怕死。”柏拉图的这本《斐多》,杨绛是在钱钟书的遗物中发现的。“千古艰难唯一死”!苏格拉底的超脱,让杨绛领悟了哲人的智慧。既然谁也摆脱不了死亡,那么,就索性直面死亡好了――― 她决定把《斐多》翻译成中文。
翻译的过程,就是与生命对话的过程,杨绛把全身心都投了进去,一字一句,一行一节,反复推敲,斟酌,结果,书翻完了,她的郁闷和疑虑也消失了,仿佛从死人堆里爬起的战士,她着手“打扫战场”。
杨绛做的第一件事,是整理钱钟书的手稿。钟书是善读书者,他从前在牛津留学,即养成做笔记的习惯。手勤笔勤,笔记愈做愈多。一本本,一册册,从国外到国内,从上海到北京,从一个宿舍到另一个宿舍,在铁箱、木箱、纸箱,乃至麻袋里、枕套里出出进进。光阴磨人,何况是书!如今,那许多本笔记,业已册页散落,纸张破损,字迹模糊,形象地注释着“人生如寄”。杨绛出面收拾残局,她把散落的,重新装订,破损的,加以弥补,模糊不清的字迹,一一仔细辨认。最终,她把钱钟书的手稿汇编成四十卷,交商务印书馆出版。
杨绛做的第二件事,是写作《我们仨》。这是她老早就想动手的书,女儿病中,跟她说:妈,把这个题目让给我吧。杨绛答应了。女儿真地动笔开写,但是她只写了五篇,生命就被无常拐走了。女儿未尽的心愿,仍得由杨绛承当。
2003年,杨绛完成了《我们仨》。是书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杨绛把一家人的生离死别,写成了浮生一梦,若魂若魄,若幽若明,而又真实清醒,刻骨铭心。第二部分,杨绛从头叙起,诉说了她怎样和钱钟书结合,踏上留英长途,喜得爱女钱瑗(也许谐音“前缘”吧),又是怎样返国,老老实实做人,兢兢业业向学,青灯黄卷,粗茶淡饭,不求闻达,但求无愧我心,直至被老病相催,被无常拆散……在书的末尾,杨绛禁不住仰天叹息:
我清醒地看到以前当作“我们家”的寓所,只是旅途上的客栈而已。家在哪里,我不知道。我还在寻觅归途。
该书于2003年7月出版。同年年底,杨绛与巴金一起,分别当选为2003年的“文学女士”和“文学先生”。《新闻晚报》在《谁是2003年中国最有影响力的女性人物?》的标题下,斩钉截铁地回答:“杨绛――― 她用《我们仨》感动中国!”
2010年7月17日,杨绛在悄无声息中度过了百岁华诞(吾国习俗庆九不庆十),据一位跟她接近的老先生讲,杨绛没有举行任何公开活动,亲戚有要为她过生日的,杨绛嘱咐他们各自在家为她吃上一碗寿面即可;另外,杨绛健康状态良好,思维敏捷,步履轻快,弯腰还能手碰到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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