抹着桌子背台词

□逄春阶

“点着了炉中火红光闪亮,一样的家务事非同往常,平日里只煮过粗茶淡饭,今日里为亲人细熬鸡汤,续一把蒙山柴炉红火旺,添一瓢沂河水情深意长。”这是现代京剧《红云岗》的经典唱段,想起这段唱腔,就浮现出张春秋的形象。让人惋惜的是,5月18日21点58分,89岁的张春秋先生在济南病逝,看着她“熬鸡汤”的视频,感觉这位令人尊敬的京剧表演艺术家并未走远,音容宛在。

《红云岗》原名《红嫂》,是山东省京剧院的保留剧目。1964年,该剧进京参加京剧现代戏观摩演出大会,毛泽东主席评价《红云岗》为“玲珑剔透”。1976年,《红云岗》由八一电影制片厂拍成电影,张春秋成功扮演了“英嫂”。2010年5月8日晚,《红云岗》成功复排,张春秋与翟萍联袂登台演出了“英嫂”一角。

那天复排演出,我到现场采访。当时有个担心,张春秋都85岁高龄了,还能保持演出状态吗?结果一上场,她精神抖擞,字正腔圆,声情并茂,让人大为惊讶。她在第四场“情深意长”中出场,当唱起那段经典的“为亲人细熬鸡汤”时,全场沸腾了,掌声、喝彩声不停。在唱到“愿同志伤早愈身强体壮”时,台词“愿同志”是漏掉,还是发音不准,我记不清了,但我记住了她补镜头,重新录制这个唱段的细节。演出结束,她对我们几个记者说,33年没有演过这出戏了,可能是有些激动,刚张口时感觉有点痰堵着嗓子,后来用气给顶上了,她还说,由于鞋不跟脚,她从舞台上下来后脚感觉很疼。

京剧表演艺术家翟萍说,跟张春秋老师合作让她难忘,张春秋老师对剧中的每个细节,都悉心指点。比如,告诉她水壶带要怎么甩,熬鸡汤时勺子应该怎么拿等等。翟萍遵从张春秋的教诲,为了把熬鸡汤真实地表现出来,专门买了一只鸡,自己来熬,试着体会掀锅盖时怕被热气嘘着的样子,盛鸡汤时先盛肉再盛汤动作有什么区别,等等,每一个动作和表情都琢磨得非常到位。

说起背台词,著名诗人苗得雨先生对我说:“我听《红嫂》的编剧肖鸣说过,张春秋识字不多,但是背台词,那是一绝,从来没有卡壳的时候。每天在家抹桌子,一边抹一边背词。桌子抹得铮亮了,她还是在抹,在背。那可真叫死记硬背。”

抹桌子,背台词,简单,机械,单调,死板,但是入了迷,就成了习惯,成了下意识。好角色,原来就是这样“抹”出来的。

张春秋先生6岁丧母,父亲迫于生计,将她卖给了上海“喜临堂”张家戏班学艺。1954年,张春秋有幸遇到梅兰芳先生并被收为弟子。拜师后,没上过学的张春秋目不识丁,全凭着一腔热血刻苦磨练,后来终于成为梅派的领军人物。

苗得雨先生说,张春秋去世,让人惋惜；纪念她,也别忘了肖鸣,肖鸣为塑造“英嫂”,付出了大量心血,他是《红云岗》剧组的核心成员,但是银幕上没有名字。肖鸣是个好编剧,可惜刚过五十岁就去世了。我查了一下资料,肖鸣先生曾是《淄博日报》创始人之一,担任文艺副刊编辑多年。肖鸣除参与创作京剧《红云岗》外,还创作有《村哥》、《卖马》、《缫丝姑娘》等小说、散文和剧本。

张春秋抹着桌子背台词,忘我,痴迷,桌子被抹得照出人影了,还在不停地抹,不停地背。这个细节一经苗得雨先生说出,我就牢牢记住了,这个细节特别传神。而创作那些经典台词的肖鸣,在苦思冥想时,又有什么传神细节?不得而知,但我能体会到用热血煮文字的滋味,“焚膏油以继晷,恒兀兀以穷年”,咬文嚼字,追求完美,绝对不是个好差事。

肖鸣先生已经离开我们29年了,小文结尾,我愿用一段经典台词,纪念他:“身在炉火边心飞红云岗,炊烟连硝烟茅屋通战场,愿同志伤早愈身强体壮,踏平原越山林去打豺狼,誓把那反动派彻底埋葬,迎来那新中国遍地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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