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乙来济谈“老舍的文学价值” “文学很残酷，只有经典能流传”

舒乙点击查看原图近日，在济南老舍纪念馆开馆一周年之际，老舍之子、著名作家、原中国现代文学馆馆长舒乙来到济南博物馆，为泉城济南的市民作了一场题为《老舍的文学价值》的讲座。作为大师之子和现当代文学的参与者、观察者，舒乙先生对于中国文学有着自己的一套看法。同时，对于济南和山东，老舍父子俩都抱有深厚的感情。文/记者窦昊图/记者王晓峰

济南没有辜负老舍

“我的父亲老舍曾两度在济南居住，一次是在1930年到1934年，还有一次是在1937年的下半年。这些在济南的经历对他来说是无比珍贵的，也正因此，他曾称山东是他的第二故乡。”舒乙说。

之所以要说这段经历珍贵，是因为老舍在齐鲁大学任教期间，创作了后来让他蜚声文坛的巨作《骆驼祥子》、《离婚》、《月牙儿》、《断魂枪》、《猫城记》等。

不仅是文学，从个人感情上，父子两代都对济南和山东有很深的眷恋。“我的姐姐出生在济南，我则生于青岛。我的记忆中第一次出现父亲是件挺可怕的事。”舒乙说，那个时候他大概一岁多点，一家人都住在青岛。他只记得当时父亲老舍把他抱了出去，让一个蓬头垢面的老道给他算命，而那个老道的模样神态着实吓坏了年幼的舒乙，以至于这给他造成了不小的阴影。“但在整个事情过程中，父亲的形象却极为模糊，只记得他是在我的身边。”“目前国内只有两位作家在不同城市有五个纪念馆，一个是鲁迅，一个就是老舍。但这其中，只有老舍的纪念馆是全部对外免费开放的，而鲁迅在厦门和广东的并没有开放。”舒乙说。对于老舍，济南一直温情脉脉，人们的缅怀深沉而绵密。

悲剧是必然的结局

老舍原名舒庆春，字舍予。“舍予就是舍我，对于文学、对于他坚定信念的东西，他会舍弃自我去保全。”舒乙说。

举例来说，社会上一直认为妓女、艺人、旧警察这些人都是坏的，属于被革命的对象。但是在老舍先生的笔下，这些人都是最穷的、也是最好的人。老舍先生是真正受过苦的人，因此对于老百姓的生活，感触也最深。“与老舍同时代的作家、学者，大多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成长过程中没受过太多的苦。但老舍不一样，他是城市平民出身，以至于当作家们被要求深入群众中体验生活时，老舍只用了半天时间体验，就写出了《龙须沟》这样的作品——因为那些生活他自小经历，实在是再熟悉不过。这是他的资本，后来也变成了他的负担。”舒乙说。

舒乙告诉记者，解放后，当其他作家都在改造自己时，从美国回来的老舍认为自己是真正的穷人，不需要改造，于是他戴着金丝眼镜、穿着铮亮的皮鞋——这就为他招来了祸害。但即便如此，在解放后的16年中，老舍依然写出了四十个剧本。“老舍先生投湖的悲剧其实早就能看得出来。在他的思维中，人格、骨气比生命更重要。”舒乙说，“他可以接受被批评缺点，但不能接受自己的人格被侮辱。而在他的笔下，不少人物也是这样倔强的死去。”

1944年，当老舍为避战乱暂居重庆北碚时，日军一支从贵州出发，打算迂回包围重庆。这一消息让不少重庆人打算继续西撤，躲避日军，有好友建议老舍也赶紧西撤。老舍说“我看不出向西跑有什么用，何况我也不知道我应该到哪儿去。好在嘉陵江又近又没有盖儿。”这其实已经预示着老舍的结局。

最终，1966年8月24日深夜，老舍来到北京西北角的一个野湖——太平湖，他在这里投水自尽。舒乙后来在回忆的文章中写道：“周围是漆黑一团。公园里没有路灯，天上没有月亮和星星。整个公园里，大概就剩我们父子二人，一死一活。天下起雨来，是蒙蒙细雨，我没动……我摸了父亲的脸，拉了他的手，把泪洒在他满是伤痕的身上，我把人间的一点热气当做爱回报给他。”

如今，太平湖已经消失，原址上盖了许多建筑，但舒乙依然不敢再到那个伤心的地方逗留。

中国当代文学有很多路要走

谈到老舍在齐鲁大学任教的故事时，舒乙表示，当时的老舍一边进行文学创作，一边也在学校里教授“文学概论”的课程。“但在那之后，虽然老舍自称他的文学没有理论，而事实上他心中是有一套体系的。”舒乙说。

作为现当代最著名的作家，同时又写过相关文学理论，老舍这种集运动员、裁判员于一体的身份几乎是独一无二的，这也给研究现当代中国文学的专家们提供了极为难得的资料。“但蹊跷的是，无论是在齐鲁大学的档案内，还是当年的学生中，都找不到老舍先生讲授‘文学概论\’的讲义。”舒乙说。原来，当年在齐鲁大学任教的教师，其所上课程的讲义都需要自己编写、油印并备档。因此，理论上，齐鲁大学应该保留有相关的档案，但事实上并没有。“后来我寻访到一个齐鲁大学的校友，他告诉我说，当年齐鲁大学虽然汇聚了不少大家名家，但是学生数量并不多。比如当时在全国一流的考古系、执教者是主持发掘殷墟甲骨文的外国专家，但他的课没有一个学生去选，因此他没课可上，成天就是研究。而老舍先生的课程选的学生几乎是最多的，但也仅有五个。也就是说，当时讲义只油印了五份，再经历战乱、社会变迁，这些讲义遗失也是在所难免的。”

事有凑巧，在改革开放之后，一份被称为老舍先生“文学概论”的讲义在东北被发现，经过鉴定认为，这就是我父亲当年编写的讲义。而作为一个作家写的文学理论，这里面的内容也是“离经叛道”的。“我父亲认为，在面对一个作品时，怎么写要比写什么更重要，也就是说艺术性是第一的，思想性是第二的。它们俩是互相独立的，不存在谁服从谁的事。”舒乙说。

这一文学理论被发现，让作家们如获至宝。“虽然也有不少人反对这种观点，但我想问，《红楼梦》真的有什么了不起的思想吗？它之所以成为世界文学的高峰，是因为它的艺术性高超。”舒乙说，“文学看似浪漫，实际上是很残酷的，真正能够流传后世的作品少之又少。”“老舍先生活到现在，估计也不会满意，因为大量的作品只想告诉人们人生出路在哪，但对于解释人生和社会却是贫乏的。而好的作品应该是读者在享受其艺术性之后，从背后寻思一些有益的东西。”舒乙说。

在谈到中国当代文坛时，舒乙表示，相比较老舍成名的时代一年全国仅产出数部小说，如今中国每年有3000多部长篇小说发表，但真正值得传颂的却乏善可陈，“有高原而没有高峰”。“目前很多青年作家涌现出来，并且受到社会一定程度的认可，这是好事。”舒乙说，“但在我看来，一个好的作家其文学来源有三个：中国传统的、西方的、民间的。老舍和鲁迅对这三个文学来源学习和继承的都很好，他们成功了。但目前中国很多的作家们，对于中国传统的学习和继承得不好，外语的东西又看不懂，民间的东西他们又不愿意了解，因此他们的生活经历、文学技巧、思想性都欠缺，因此还有很多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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