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济南清明话旧

“南北山头多墓田,清明祭扫各纷然。纸灰飞作白蝴蝶,血泪染成红杜鹃。”清明是一年一度扫墓的日子。

时在农历三月初,许多树木还是秃枝光杈,只有杨柳绽出浅浅的嫩黄色。小草也羞涩地绿了,得春很早的杏花正烂漫地盛开。清明扫墓,济南人叫“上坟”。我国隋唐以前无此风俗,据《旧唐书》载:“开元二十年,敕云:‘寒食上墓,《礼经》无文,近代寝成风俗,士庶之家,宜许上墓,编入五礼,永为常式。’”看来,是唐玄宗时始定下的“仪礼”。唐柳宗元亦云:“近世重礼拜扫,每遇寒食,田野道路,士女遍野,皂隶佣丐,皆得上父母丘墓,”这里所谓的“寒食”,是指清明节前两日为寒食。宋代已将清明、寒食合二为一,这习惯流传至今。不少老济南于清明前夕上坟,也合乎古礼。

旧社会,凡济南土著,老宅旧家,皆有自己的坟地。多分布于南部山区,东郊也有但不及南郊多。因为从风水上说,“高阜之阳”被视为“吉地”的缘故。从没听说谁家坟地在黄河之北,乃怕河水泛滥,庐墓漂荡。

这些坟地离城二三十里,一般占地一亩上下。缙绅望族除外,他们的坟地往往几十亩,林木蓊郁。如东关陈钦家的祖坟在柳埠,是一片山林。

昔年清明将至,男女老幼,纷出城外。往南围子门的朝山街上,出东南永固门的东舍房街上,提篮挈盒,轮毂相望,上坟的人络绎于途。那时交通不便,郊外更无公共汽车。青壮年人可以步行,可对老幼来说,颇觉困难。尤其那些衣冠楚楚的老爷、太太、少爷、小姐等,是万万不能蹀躞在满是尘埃的乡间土路上,既受不了又失“身份”。他们都是先坐洋车到围子门,穿过那道又厚又高的门洞,来到城外。这几天早晨,围子门口总停着二三十辆独轮车,还铺着厚厚的麻袋垫子。乃专供上坟者乘坐。当你说明地点,讲好价钱,管送你来回。也可与同一方向的陌生人合雇一辆,黄昏归来时,除付车钱外,还要给车夫酒钱,此是俗例。

久住城里,所见无非车马辐辏,所闻多是市声喧阗。一旦到了野外,晴空下是辽阔的青青麦田,天际处一痕远山,烟云缥缈。春风拂面,飞鸟啁啾。顿觉“沁人心脾”。荒村庄头,多设有临时野茶摊,若走累了,可随便一坐,喝口粗茶,休息后再走。扫墓固是慎终追远,实含春游踏青之乐。周作人《上坟船》云:“三月上坟,差不多全家出发,旧时女人外出颇少,如今既是祭礼,并作春游,当然十分踊跃。”厚人薄鬼,率以为常,盖南北同概也。

上坟必携的祭品有香烛、火纸、锡箔折成的锞子、酒、点心、鲜果、酱肉、烧鸡等。每家坟地都在附近村里有一农户为其看管维护。济南人称“看坟的”。其工作是刈除墓地荒草,或是夏天经过风吹雨淋,封土流失,培上新土。这工作为“世袭”,代代相传。至于坟主的酬谢是任其耕种墓地里多余的土地,大抵不少于半亩地。这对农民来说是个“便宜”。故每年秋收之后,看坟的会背上些红枣、核桃、小米,绿豆等进城看望一次主人。

扫墓须先到村里看坟人家去,客气几句,再由他陪着去坟地。摆祭品,烧纸这些琐事都由看坟的来做,你只管上香和磕头。祭毕,还要用土块在坟头上压上几张火纸,否则会有人疑为孤坟。片片火纸,不无风木之悲。

祭拜之后,还要再到看坟的家里坐坐。这时,他家会以最好的饭食招待你——擀面条荷包蛋或烙饼卷鸡蛋。当年,农村困苦,一家人一年也吃不上两三顿面食。这样款待,其情可感,不用说祭品要全归他们。

饭后,天时尚早,妇女和儿童还有一项有趣的野外活动:到麦子地里去剜荠菜。这“剜”字用得妙,因为荠菜都扁平地贴在地上,要从土中将它连根剜起。天朗气清,碧空如洗。在春日新绿的田野里寻寻觅觅,发出一阵阵笑语。忽然,远处传来车夫的喊声:“该回城啦!该回城啦!”乡间土路上又响起“吱扭——吱扭——”的独轮车声。太阳有些偏西,人影车影也拉长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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