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多少世界杯

□林小淼

你没有如期归来，这正是离别的意义。

世界杯是厨房中的计时器，突然叮叮叮响起来，反应过来两小时前锅里有煲的汤，烤箱里有个发酵好等着烤的面包。

电影院穿阿根廷球衣的检票员，夜宵店着葡萄牙球衣端小龙虾的伙计。这些全都提醒我：4年过去了。

4年过去了，如今看球的同龄人都羞于承认自己因为兴趣和爱好看球，“押了点，赚小钱玩，没时间看。”单纯看球是丢人的事，非常屌丝，这可能跟同龄人们突然都很“成功”起来有关系。“我一个住三千平方米别墅有停机坪的人，怎么好意思再看泡低档酒吧的人看的东西，那是属于穷人的不多的快乐。”他敢说出来而已。

世界杯，把我们这些单纯看球的穷人人生变成了四进制。

这个夏天让我想起

2014

2010

2006

2002

1998

的夏天。

1998我读高中，球赛看的全是重播。那时没互联网，非常容易屏蔽比分信息，只要早晨不跟我爸照面就行。广告时间最心焦，是“一切尽在掌握”的下翻盖手机爱立信。

2002是很多球迷最讨厌的一届，关键词大约有2002、作弊、耻辱之类。那也是我们观看人数最多的一届，毕竟有中国队。是啊，中国队进了世界杯，想到自己亲眼见证了百年不遇的历史，心里有点得意。那时节我在上大学，我当时还不认识的丈夫正在日本采访世界杯。

这届让人厌恶的日韩世界杯，实则对我们来说最为友好，除了国家队能出线，球迷们也不用熬夜，周末飞去看现场也不一定。

很多球赛是跟同学们一起在礼堂看的，有一场错过了，因为当时要陪不看足球的地下乐队男友看电影。电影很烂，冷气很小。他出了许多汗，让我闻到一股食肉目犬科动物的味道。很后悔没看球，一直拿出摩托罗拉蓝色手机看小小屏幕上的时间。回宿舍后十分怅然，像是丢了什么。通往食堂的小路上听见五六个男女同学正热烈讨论，嘻嘻哈哈，每人手里拿一碗挖成球的冰西瓜和哈密瓜，看完球的快乐很浓稠，我更觉得这个晚上浪费了。说给室友听，她翻白眼：“嘚瑟，约会不比看球好？”

2006，给新浪写足球，朋友同时让我写女球迷专栏，为阿根廷。欣然同意，后发现不大对，一起的还有最近被禁言的那位女网红，那时她还不是这路线，正在找红的机会，非常想红，而且丝毫不避讳。我问朋友他是不是不懂球迷和足球宝贝是俩意思，他说你也浓妆艳抹描眉画眼拍一张不就得了。

有天地铁上，有人拿报纸站我面前看。人越来越多，他离我越来越近。后来举着的报纸就在我头顶上。抬头看见足球特刊的名字是德飚。立即被吸引，盯着看他报纸的背面，他翻完一面我再看另一面。看了一路。车到大望路他突然从报纸上抬眼睛笑着问我：看完没，我要下车了。

我们俩都乐了。

下车立即买了份《华夏时报》，后来才知道，主编是我丈夫，特刊名字就是他起的。我把那特刊的题目拍给济南的前同事看，还是发的彩信，他回复我：北京也这么多人看马大帅？

我那位前同事那会儿很爱模仿范德彪，有时还挺像。

当时想不到，这位给德国世界杯特刊起德飚的人后来在我剪了短发时立即喊：“玉芬！唱个1997！”啧，应该想到才对。

2010，我们俩分头各写各的球评，我给腾讯和老东家写，我丈夫写好几个，婴儿伊姐穿着阿根廷小球衣被放在客厅中间啃西瓜。过了阵子想起来看她时发现西瓜皮啃掉半个，瓜瓤掉了一地。

2014，我听见我丈夫在电话里说：不是我的江湖了，不想再写了。我只写了篇特稿，也没有接别的关于足球的活儿。

“同样的事情做多了，就不会有趣。”这的确是定律。

2018。像是一个不真实的未来年代，我们居然生活在这里面。

1990年的《阿飞正传》马上要在影院上映。

这个2018，并没有像我小时候想象或者上世纪90年代大家期望的那么美好。可照样有世界杯，照样有阿根廷。

虽然他早就不再是那个阿根廷，虽然我以为，他踢成什么样我都不悲不喜。还是做不到。

发现日韩越来越强。怀疑我们之后永远都只有看的份儿。单说看也不如一只猫执着专一单纯。我的猫2006年世界杯被我抱回家就喜欢看球，它没有漏掉一届世界杯和欧洲杯。12年过去了，我发现它并不是看球在屏幕上滚，是真的看得懂，12岁的聪明猫，动物学家说跟8岁的孩子智力差不多。

昨晚它听见解说员的声音立即从卧室跑到客厅椅子上坐好了看。球赛开始时，它端端正正坐得最好。

我丈夫最近忙忙叨叨的，我也老得因为琐事离开客厅。如果离开时听见客厅音响里传来一惊一乍的声音，就喊唯一坐在那里盯着看且会答话的伊姐：啊？进球了？

“没，越位。”伊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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