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山铭》可为千佛山山歌

□朋星

国有国歌，校有校歌，风景名胜也可乘上歌曲的翅膀而广为传扬。济南千佛山，有一篇古色古香的优美文辞，完全可以作为千佛山的山歌。

它题为《历山铭》，作于清乾隆六十年（1795年），撰著者是清代大学者阮元，由同时期的大书法家桂馥书丹，其碑文至今仍立于千佛山历山院。

《历山铭》通篇使用严整的四字句骈文，每32字为一个韵部，韵部的转换以一仄一平相间而出，音节谐畅。换韵与内容段落保持一致，因此全文可分为四段：

登此翠微，堂基戴石。

岱麓分阴，妫田启陌。

雷雨坐生，峰峦竞碧。

楼驾三重，崖悬百尺。

绕墙虹落，穿阁云飞。碑头六代，松腰十围。岑苔藉屐，天华满衣。磴随客意，岚成佛辉。

下涌泉原，清交水木。湖平静揩，城回带曲。野气沉村，林烟隐屋。两岫同秋，千塍共绿。

平原似海，晓日开天。燕齐道直，蓬莱景圆。山栖寿佛，台降飞仙。后之来者，亦百千年。

这样古奥的骈文，能作山歌吗？当然可以，浙江大学的校歌就是每句四字的文言。关键是，此文言简意赅，曲尽山泉湖河城之妙。

第一段，写千佛山的美丽、悠久以及楼阁的高耸。登此翠微，堂基戴石。岱麓分阴，妫田启陌。雷雨坐生，峰峦竞碧。楼驾三重，崖悬百尺。

翠微：青翠的山色，这里指千佛山。堂基戴石，“堂基”语出《尚书·大诰》孔传，建筑物的根基，代指堂阁；“戴石”语出《诗经·卷耳》毛传，亦见《尔雅·释山》，戴是增益的意思，戴石即加盖于石之上；此句是说，堂阁建筑在山石之上。岱麓分阴，岱麓即泰山山脚，分阴指分出山的北面，千佛山是泰山的余脉，在泰山北麓，所以有此说；这一句讲述千佛山的成因、位置。妫田启陌，妫（guī）田即舜田，大舜耕耘的农田，旧时济南南城门曾叫“舜田门”；古史记舜居妫水，其后因以妫为氏；启陌：开辟道路；这一句讲述千佛山的历史，认为大舜开启了这里的文明。雷雨坐生，“坐生”，自然而然、恰到好处地产生、出现，谓风调雨顺。

第二段，写山上的佛寺及其环境，洋溢着佛景禅韵。绕墙虹落，穿阁云飞。碑头六代，松腰十围。岑苔藉屐，天华满衣。磴随客意，岚成佛辉。

碑头六代，碑头即碑额、碑首，石碑的上方，上面常刻标题及龙、虎、螭等饰图。六代，或指“南六朝”（三国吴、东晋和南北朝的宋、齐、梁、陈），或指“北六朝”（魏、晋、后魏、北齐、北周和隋），或指三国至隋统一前后三百余年的历史时期，这里是泛指古代。岑苔藉屐，岑苔指山间幽静小路的青苔，藉（jiè）屐（jī）即脚穿木屐，这句是说：走在山道上，脚踏青苔。又，穿木屐，是阮孚、庾亮、谢灵运等魏晋名士的喜好，彰显逍遥潇洒的情怀。天华满衣，天华即天花，不是雪花，而是佛教所说的天上各色香花。上句“岑苔藉屐”写俯视，这句“天华满衣”写仰观，谓佛山花多，风起花落，花香满衣。这两句的正常句式或许应是“屐藉岑苔，衣满天华”，为押韵而采用了倒装句，语义相同。

首两段主要写山上，第三段转向写山下远景，视角是站在山上北望，由近及远看泉、河、湖、城，再到远山、郊野。饶有趣味的是，作者城乡兼顾，既欣赏城市园林的优美，又沉迷郊野乡村的纯朴。下涌泉原，清交水木。湖平静揩，城回带曲。野气沉村，林烟隐屋。两岫同秋，千塍共绿。

下涌泉原，泉原即泉源，“涌泉原”用的是北魏时期水文地理学家郦道元《水经注》的词语，《水经注·卷八·济水》写到济南的泺水，描述道：“水出历城县故城西南，泉源上奋，水涌若轮。”这是关于趵突泉喷涌的最早记载。阮元是熟读《水经注》的，因此这里的“泉原”应当是特指趵突泉。清交水木，清，清流、清澈的泉流；交，交积、会合、汇集，这句是说河汇泉水，水润茂林。两岫同秋，两岫即两山，指鹊山、华山；同秋，同呈秋色，平分秋色，有“鹊华秋色”（元代赵孟頫名画《鹊华秋色图》）的美感。

最后一段，抚今追昔，展望未来，豪情满怀，祝愿千佛山的美景、文化恒久长存。平原似海，晓日开天。燕齐道直，蓬莱景圆。山栖寿佛，台降飞仙。后之来者，亦百千年。

燕齐道直，燕、齐，周代诸侯国名，这句夸赞济南占据枢纽要地，北通燕赵，东抵海岸，道路良好，交通便利。蓬莱景圆，蓬莱是神话传说中渤海里仙人居住的三座神山之一，这里借指大海，蓬莱景圆谓海上日出、日落。“燕齐道直，蓬莱景圆”固然抓住了山东特色，但也是化用了王维的名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山栖寿佛，似乎一语双关：最凸显的意思当然是说山中有长寿的高僧，但“寿佛”也可能暗指“无量寿佛”，即阿弥陀佛，梵语意译无量寿——无量寿，那可就是“万寿无疆”啊！千佛山位于济南城之南（寿比南山），又供奉着阿弥陀佛（无量寿佛），其吉祥程度还用说吗？台降飞仙，飞仙是道家所说的长生不老者。这一句虽然是虚写，属于“善意的谎言”，但在铭文中至关重要：第一，它照应了前文提到的燕齐、蓬莱，燕齐多方士，蓬莱传说有仙境，所以才会有虚拟的“台降飞仙”；第二，它表明千佛山是个容许信仰多元化的山，佛教固然兴盛，道教、儒家等也各有地盘，诸家和平共处。后之来者，亦百千年，意谓今天登览历山，千百年前的景物历历在目；今后不管再过多少年，来者依然如此。水流山不转，人换景不变，历山之美到永远！这一意愿，一扫“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唐陈子昂《登幽州台歌》）式的悲怆，大气磅礴。

看看，《历山铭》写得怎么样？它脉络清晰，用词典雅、严谨，前半部分叙述山上的景致、史迹、佛寺，后半部分描写山下的城池以及与之相关联的齐鲁文化，古今融通，虚实相生。全文以山为纲，提挈泉、湖、河、城，富有历史深度、文化厚度、文学强度。

若为千佛山山歌，必为千佛山增辉！

听说济南近来正在征集泉城主题歌曲，作曲家们，行动起来吧，好好谱一谱《历山铭》，唱响千佛山！

为更便于理解，我步《历山铭》原韵尝试翻译为七言古风：

登上历山山青青，殿堂立基在山石。

泰山分支北麓边，大舜耕田开阡陌。

风调雨顺地势佳，峰峦竞相争翠碧。

高楼凌空逾三层，悬崖陡峭超百尺。

七色彩虹绕墙落，一朵白云穿阁飞。石碑图文六朝物，苍松高古粗十围。山间青苔染木屐，天上香花落满衣。石阶契合游人意，岚光耀彩成佛辉。

山下喷涌趵突泉，清泉汇流润花木。明湖平阔如镜明，城墙环似衣带曲。郊野雾气笼乡村，林中云烟罩房屋。鹊华秋色不虚传，万亩良田皆葱绿。

北望平原茫似海，东看朝阳开云天。北上东去大道直，海上仙境旭日圆。山中常住长寿佛，高台飞降不老仙。后之来者亦如是，胜景永葆千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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