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感受到了您的爱

□周长风

2019年初的腊月二十九这天，我没有忙年，上午拿起老友任建新赠我的《无法寄出的爱与孤独》一书，便难以释卷，一口气读完。这本书是他的母亲梁玉洁老师写给他父亲任远先生281封信的结集，共16余万字，写信时间是任远先生2001年11月21日逝世后的14年间，梁老师自73岁到86岁。3年后，梁老师寻夫远行，这些信在她生前并不为亲人所知。

掩卷后我何止是感动，而是深深地被震撼了。我也是年过花甲之人，经历了世上的阴晴风雨，听闻过人间的歌哭悲欢，心头早已难起波澜。但是，那一刻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我1980年认识任远先生，随后一直保持密切的工作联系和文学写作方面的师生之谊，由于常到家里，与梁老师也熟悉。他们的生活道路与那一代大多数知识分子大致相同，虽然历尽坎坷，却也平凡无奇。梁老师在这些信里所倾诉的，也只是患难夫妻的铭心思念和普通百姓的家常絮语。然而，我正是被这无尽的思念和无休的絮语所震撼。世上竟有如此平淡而又浓烈的爱情，如此情节简单却又讲述绵长的爱情故事，而爱情故事的主人公还是我熟识而又陌生的前辈！

我当时即有一种冲动，要把所思所感告诉朋友们，于是一首诗很快写成，连同书讯，发到微信朋友圈：

何止情深到白头，仙凡永隔亦悠悠。

思笺三百无从寄，留与后人嗟不休。

随后几天，许多朋友为之点赞、留言、和诗，表达对梁老师和任远先生的崇敬与怀念。

我觉得，这份爱情其来有自。任远先生和梁老师都是有着高尚的品格、深挚的情怀，且终身坚守的人。他们相互之间是这样，对待他人、对待事业也是用情至深。在我认识的人中，若论对文学事业（并非个人的文学创作）的热爱和投入，没有人比得上任远先生；对文学业余作者的关心扶持，也没有人比得上他。而他对文学事业的热爱，往往就是体现在对文学业余作者的关心上，这中间大多数是年轻人，是在他们刚刚试探着踏入文学园地时。

20世纪50年代至90年代，除了国家困难时期报纸停刊，和动乱时期被下放农村，任远先生一直从事报刊的文学编辑工作，曾先后担任济南日报编辑部文化组组长，《泉城》（后改为《当代小说》）文学杂志主编，后来担任济南市文联副主席，分管文学工作。这40多年间，生活和工作在济南这方土地上的文学爱好者，还有外地的文学爱好者，但凡找到任远先生，或者被任远先生找到的，几乎没有不受到先生恩泽的，甚至包括工作和生活的方方面面。他被许许多多文学业余作者称为恩师、伯乐，被文化界同行尊为名家、“好人”。直到今天，任远先生仍然被公认为是共和国成立70多年来，济南市最令人尊敬的文学编辑。

这些年我时常想念任远先生，感到他还在我的生活中。前些日子，一位朋友写了一篇关于济南地区中药材历史的论文，送我看。我发现引用的明万历《兖州府志》的文字有误。朋友说是因为看不到原书而转引的，随后他惊奇地问：“你怎么查到这种《兖州府志》的？”我对他讲，1998年春节前夕，任远先生在新市场一旧书店，发现一批齐鲁书社影印出版的这套书，共6册。他立即告诉了10多位朋友，有学者徐北文、于中航，作家吕曰生等老友，也打电话给我。我赶紧骑车去，仅花30元钱便购得一套。这位朋友听罢羡慕地说：“这套书如今在孔夫子旧书网上要价三四千元呢。”我一直觉得这套书不是我买的，而是任远先生送我的，送我的关怀，送我的情谊，送我的永生的纪念。将来我也要把这套书和这个故事送给年轻的朋友。

任远先生生前出版的最后一本书是散文集《北方的榆树》。他去世的第100天，我写下了《永远的怀念》一文，其中写道：“我想，榆树正堪称先生的传神写照。他始终静默而坚韧地立在文学原野上，虽然没有明艳照眼的花朵和硕大无朋的果实，却尽其一生所有，给予走近他又需要帮助的人以滋养与庇护。他在枝干尚且苍劲的时候猝然倒下，使得那个深秋比往年多了几分萧瑟。”不约而同，诗人郭廓的祭诗题目是《仰望“北方的榆树”》，作家严民的悼文题目是《榆树的风格》，还有许多文化界人士在纪念诗文中也把任远先生比作榆树。2003年结集出版的怀念文选，书题便是《远逝的榆树》。这本怀念文选，建新无偿向济南日报报业集团赠送200多册，集团党委专门下发文件，组织员工特别是青年编辑记者阅读。这也是一种薪火相传吧。

任远先生是我平生遇到的最具爱心、最谦慎朴诚的仁者。而梁老师则是最令我仰视的，将清平年景、普通人家、惯常日子书写成爱情传奇的作者。儒家经典《礼记·乐记》云：“作者之谓圣，述者之谓明。”这里的“作者”是“始作者”“创始者”的意思。在我的心目中，梁老师就是这样的“作者”。任远先生幸运地遇到了梁老师，他们的爱情幸而被梁老师记录下来，我们有幸得以读到。

从2019年12月到2020年4月，人民日报山东分社的微信公众号“东岳客”连载了这281封信，我随着重新读过，依然意绪难平。当下笔写这篇小文时，我突然想，是不是还可以把任远先生和梁老师比作桑树和梓树呢？我愿将他们纯粹、高远、宁静的精神世界，作为心灵的原乡。

（作者系济南市政协文化文史和学习委员会特邀委员、济南市老艺术家协会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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