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里的极致黄鹂

◎闫孔喜

打起黄莺儿／莫叫枝上啼。我不喜欢金昌绪的这句诗。黄莺在树叶间憨唱，驱赶它不是对美不尊重吗？还是徐志摩嘴巧：黄鹂一掠颜色飞上了树／艳异照亮了浓密／像是春光、火焰／像是热情。黄莺又叫黄鹂，情刚烈，性胆小，不易见于树巅，因而只能听其声，却不知所在。它常躲在阔叶绿阴的树间觅食，堪称隐蔽战线上的食虫益鸟。今年初夏的一天，我在家门前公园的合欢树上捕捉到了黄鹂的影声：它体态娇小，羽毛光滑艳丽，像枝叶间一枚黄亮的惊叹号；嘤嘤的鸣声，似清脆的笛音，余音袅绕。我一楼的邻居是个年轻人，擅长养鸟。笼里养有一只黄鹂，其毛色与声音与我在公园里的所见差几个档位。那鸟羽毛干涩，黄中带枯；鸣声虽有响亮的笛音，但婉转不足，沉闷有余。黄鹂被布罩半遮掩着，视线所及，是钢筋水泥浇铸的楼体，头顶一片灰蒙蒙的天空。去年暑假，我在北京儿子处小住时，在海淀公园见一老者每天早晨都担着两笼鸟儿，来到苇蒲湖边、绿树林中遛鸟。当他把笼布掀开后，鸟儿的鸣声立即嘹亮起来，其中有一黄鹂的叫声特别悦耳，锃黄的毛色清丽养眼，引人驻足。环境不同，黄鹂的心境也有别，其声其色差档位，理在情中。

我们翻开古典诗词，看看古人怎样描述黄鹂的生活环境，使其声色达到最高境界的。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杜甫身处武侯祠的幽静院落，看到暮春的“映阶碧草”是黄鹂脚下之景，肥硕的绿叶是黄鹂头上之境，所以黄鹂才有“好音”发出。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韦应物的诗为黄鹂设计了一个绝妙的环境：山涧青草萋萋幽静，乔木挺拔，叶声沙沙，于是树林深处便传来了黄鹂悦耳的鸣声。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杜甫挥动五彩画笔，把黄鹂深情唱歌的身影，用“翠柳”、“白鹭”、“青天”来烘托，主体与环境得到了全面提升，怎不叫人竖起大拇指喊“出彩”呢。绿阴不减来时路／添得黄鹂四五声。诗人曾几先泛舟小溪，后徒步山路，两旁都是浓浓“绿阴”，这时黄鹂的心情高度融合于环境之中了，于是就唱出“四五声”来抒情。明朝李东阳是用环境来衬托黄鹂声色的高手：金堤柳色黄于酒／枝上黄鹂娇胜柳／歌声婉转色娉婷／种种春光无不有。金色的夕阳涂上翠柳，又用黄酒的颜色来譬喻金柳。环境把黄鹂的神色衬托得十分娇艳，于是黄鹂的声是“婉转”的，色是“娉婷”的。

池上碧苔三四点／叶底黄鹂一两声。晏殊的《破阵子》，先着笔黄鹂所处的典型环境，池水清澈，苔藓碧绿，翠绿的树叶，再写黄鹂“一两声”的鸣唱，歌声就越发动人。春去踪迹谁知／除非问取黄鹂／百啭无人能解／因风飞过蔷薇。黄庭坚的《清平乐》用蔷薇的翠枝与鲜花来铺陈黄鹂“百啭”的环境，使黄鹂的鸣唱增添了华彩乐段。

现代著名作家孙犁在他的《黄鹂》一文中，为黄鹂的生活设置的典型环境更加明丽，那是江南的湖光山色，密柳长堤，茂林修竹和桑田苇泊。黄鹂啼叫时，是要伴着春雨、宿露；黄鹂的飞翔，是要伴着朝霞和彩虹的。只有如此，黄鹂的声与色才能达到极致。

孙犁说，各种事物都有它的极致，只有在一定的环境里，才能发挥这种极致。虎啸深山，鱼游潭底，驼走大漠，雁排长空，这就是它们的极致。

黄鹂要达到声色的极致，需要恰当的典型环境，人才要达极致，不更需要恰当的典型环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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