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古经”

□陈昕

童年时光,人类不总是仅仅体验着快乐与幸福,不可避免也会经历一些思之恐怖却又令人好奇的事情,它们甚至后来还构成长大以后最令人难忘的记忆部分,其中最刻骨铭心的,往往是听鬼怪故事吧。

关于我的鬼怪故事,不得不提到一个我生命里很重要的人,我的奶奶。

没有童话书的童年,奶奶就是我的“安徒生童话”。奶奶疼爱孙子的程度,远超常人,所以姐姐和我的童年,是非常幸福快乐,令人羡慕的。

日子一天一天掠过,我还能看见,凉风“飞”着奶奶的头发,在我们后山的苜蓿地里背着幼小的姐姐和我,一边割着苜蓿一边给我俩讲“古经”的情景。

那时候,姐姐和我一人拿一个小铲子跟在奶奶的屁股后面,专铲稀疏矮小的苜蓿,一待就是一下午。

我家的大部分地,架子车都到不了。所以,姐姐和我很小就是“轻苦力”,跟着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下地、锄草、背田……总之小孩子能干得动的活,我们都干。

小孩子干活的认真劲,也是转瞬即逝的,姐姐比我懂事,偎在奶奶身边铲苜蓿的认真还能持续一段时间。

“奶奶乏得很呀。”

“我的娃,骑到我的背上来。”随即,我就把铲子丢掉,麻溜趴到奶奶背上了。

“奶奶,讲个古经讲个古经撒。”奶奶双肩的耸动和嘴巴“古经”的涌出,总在盛夏的苜蓿地上演。长大以后,回头望望,只觉得昨日不可追,趴在奶奶背上听“古经”的事,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太匆匆!

除了在苜蓿地,夜晚和被窝,才是奶奶“古经”出没的最佳场所。

乡下的夜晚,寂寥通透。吃了晚饭、卸了炕桌,奶奶把灶头收拾妥当,就爬上炕躺在姐姐和我的中间,预备“古经”了。无疑,对我俩来说,那是很有“煽动性”的睡前“童话读物”。

奶奶的“古经”一出口总有着同样的套词:“那时候有个大户人家……”或者不等奶奶讲出下一句,我和姐姐会说“啊呀奶奶,这个讲过了,换一个再换一个。”这个时候,奶奶也会吊足我们的胃口,讲一句就作罢,然后再看看我们的神情,“敷衍”着我们,来这么一句:“那时候有两个娃娃爱很听古经,有一天……”听着听着觉得话头不对劲啊,我俩就摇着奶奶的胳膊,让她重新讲。讲着讲着奶奶也会有睡着的时候,这让我们觉得很扫兴,也听得不过瘾,那时候是真的全然不懂奶奶一天的乏累。

奶奶讲“古经”,总是声情并茂,她会瞪大眼睛故弄玄虚,也会提高嗓门配以肢体语言吓唬我们。姐姐和我就赶紧蒙上被子,然后试探性地伸出脑袋,用略带恐惧的眼睛,扫视着四周……等到奶奶的“古经”收尾,电绳子拉掉,屋子里就陷入无尽的黑暗,每每这个时候,总觉得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看着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跳出来“一个人”或“什么东西”,感觉有许多未知深渊涌向自己,害怕极了。

为什么奶奶会有那么多的故事从她嘴里输出?那些故事又是在怎样的场合“口口相传”延续到奶奶这里?奶奶的“古经”,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诚然,我和姐姐每有央求,奶奶总是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每段“古经”,喂足了我们的好奇心。从小到大,即便不是讲“古经”这事,只要我们一开口,她都会在第一时间满足我们。疼爱孙子这件事,奶奶从不迟疑。她把我们叫她的“女子”,这是亲上更亲。

大概是高中以后吧,就很少听奶奶讲的“古经”了。从小到大,听得最刺激的还是《狼老奶奶系列之吃韭菜盒子》《稻草人换媳妇》,奶奶的神情表现得极其到位,她每讲一次,我总感觉后背发凉,头发直立。

话说狼老奶奶白天是狼,一到晚上就变为人,带着假面孔四处干坏事。韭菜盒子的故事,就发生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这天,狼老奶奶化为人身,借宿在一农户家里,当晚主人热心肠用韭菜盒子招待。次日主人开圈去放羊,发现他的羊死了一半,主人发现了混迹在羊群中已变为狼身的狼老奶奶,并识别出其牙缝里残留的昨夜的韭菜,继而一顿大骂没良心的便轰走了之。讲完这个故事,奶奶会说“我的娃,千万不能干坏事,要做个有良心的人。”

奶奶的“古经”古老、陈旧,通常是才子佳人、神仙眷侣、前世今生等。她给我们讲得最多的是:“花牛娃粑油旋”“黑白蛇与放羊娃”“善来瓜”“狼老奶奶”“姜家二姑娘与汗衫郎”“孟姜女哭长城”“梁山伯与祝英台”等等。

奶奶的“古经”里常常有:财主、员外、娘子、相公、书生、小姐、长工、神仙、妖怪等各色人物和角色。故事里大都是:生死相依,忠贞不渝,前世今生,嫌贫爱富,知恩图报,苦尽甘来,因果报应,花好月圆的情景和同情。

现在想来,童年时光,奶奶不但给我们讲“古经”,也曾为我们酿造、制作了很多人情故事,足够我们受用一生。人在漫长的一生中,很多事情其实是无需搞懂的,在某个时间节点,说不定你的生命中就会出现一个人,影响到你打量世界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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