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春诗漫谈

说到古人的咏春诗,首先让人想到的自是王安石《元日》绝句:“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把它列为咏春诗“头条”, 既是因它问世后即广为流传,更是因它写的是正月初一,是春之始。

爆竹是将竹节放在火中燃烧以发出爆裂声响,这是我们今天燃放鞭炮的滥觞。诗首句写元日万家爆竹,宣告旧年已去。“屠苏”即“屠苏酒”,据传是一种祛除瘟疫、疾病的药酒。“屠苏”前用一个“入”字,寓含了春给全家所带来的融融之乐：团聚一席, 年少者先喝，依次举杯!三四两句,所谓“新桃换旧符”,就是把旧桃符拿下来换上新的。桃符指画有或写有门神神荼、郁垒的桃木板,挂或钉在门上,用以祈福消灾。此俗沿袭,今天已为春联取代。末二句所述与前相承,看似平常叙说,但“总把”二字, 使诗平中忽曲, 使末句成了诗眼，一下将诗境拔高,揭示新生事物必然取代没落事物的普遍规律。

王安石实施变法，诗借咏宋时元日的重要风俗，表达了他对以新替旧的新法的歌颂。“曈曈日”乃初生之日,暗喻新法如春日之升,给人间带来温暖。其构思之妙，实令人惊服！

与王安石《元日》诗异曲同工的，还有朱熹的《春日》：“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等闲识得春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此绝句同样脍炙人口,且亦另含寓意。从字面看,诗写的只是对春观感:在大好的日子里踏青寻芳来到泗水边,展眼望去,无边的景象全都焕然一新。很容易就能一睹春风给大自然带来的面容,这就是各色鲜花处处绽放！作为咏春之作,诗的三四两句亦是点睛之笔,形象地总括了春景的核心：万紫千红!《千家诗》注家以为此诗只是春游写实，忽略了作者用“泗水滨”三字的良苦用心。南宋领土以淮水为界,泗水乃金人地盘。终朱熹一生，从未到过泗水。作者借此三字,实际是暗中点出“寻芳”之虚,其旨是借“寻芳”来表述对圣人之道的追求：洙泗是孔子传道授业之地， “泗水”喻指孔门。诗的真实含义是，进入孔门,便会有全然一新的“无边光景”，孔子学说有如春风普度，使人间处处是春。

朱熹一生孜孜于理学，此诗将问学孔门所见境界，用“春日”寻芳景象来写, 虚虚实实，实实虚虚,不能不让人折服其高明!

春天万物萌动，情思易生。咏春诗自然亦多有言及春情者。李白《春思》便是其中甚值称道者：“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淮南子·缪称训》说:“春，女思；秋，士悲。”古人认为女子在春天，往往因感受到阳气发动而思念男子，而况此诗的主人公是个已婚之女，丈夫远在异地。始两句是即物起兴，以“丝”谐“思”，以“枝”谐“知”。前四句平叙，忽地来个末两句的大转折，说“春风啊，你我素不相识，为什么要进入我的罗帐啦？”此种对撩人春风的怨怪，充分表现了思妇对丈夫思念的难耐！“人贵直，诗贵曲”，这正是诗的妙处！

古今咏春诗以描写自然景观为多。如杜甫五律《春夜喜雨》：“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说雨能“知时节”,不张声势,在夜里悄无声息地“润物”。夜过天明,所见锦官城全成了带雨的花世界。末句的“重”字,既写了花上雨滴,更写了花在春雨的滋润下所增加的肥厚。全诗紧扣“喜”、“好”二字，表现了作者对初春之雨的赞美。而孟浩然《春晓》诗所写的则是另一番境况：“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尾联对夜来风雨而致无数花落的怨怪，表现作者对春天即将逝去的惋惜。

古来咏春诗汗牛充栋，所咏各不相同。如杜甫《江畔独步寻花》绝句：“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花压枝低，舞蝶留连，歌莺恰恰，声色怡人，物我交融。特别是“对结”一联，双声、叠字并象声的运用，巧若天成。凡此之类，实在是目不暇接，赏析不尽！

□王光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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