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石头记录的柴炭山与鲁王府 王次勇

鲁府柴炭山有石刻，明代的，还是近年公布的县级文保单位。但作为邹城本地人，我之前从未听说过柴炭山。资料内容极为简略，只有柴炭山的大体方位——张庄镇大彦村东北。于是，驱车一路寻了过去。

手机导航在大彦村结束。打量一下，这个村在凤凰山西南麓。村子看来不大，主街东西向。问一位骑电动车的青年，也一脸茫然说：“我就是这个村的，这里只有凤凰山，没听说过有柴炭山。”他叫住一位路过的老者说：“二大爷，你给人家指个路。”那位老者听完我的问询，说：“你找的柴炭山，就是北面的平山，那是过去鲁王家的，上面还有个刻着字的尖石头，在路右边，要上山得从西北面的东董家庄那里。”那青年说：“我正好顺路，跟着我吧。”

行不多远，就到了东董家庄，青年往北一指说：“从这个路口上山，全是环山水泥路，别走岔了。”一番问路，心里暖暖的，问青年的姓名，他一笑说：“姓任，俺村姓任的多。”

由东董家庄上山，山路慢慢抬高，没有车，也没有行人。山路由北渐渐向东，车子紧依平山而行。平山不高，山势平缓，山顶更是平的，山上没有参天大树，可见不远处凤凰山峻峭的山峰。行至一个山口时，忽然发现一块尖尖的大石挺在路下方。

停车下路，转过去面对大石，放眼看去，从上至下刻着“鲁府柴炭山”五个大字。那块大石呈菱形，一人多高，是就地取材的大青石，表面没有精雕细琢，较为粗糙，字迹也不甚规整，书体有些隶味，可见是一块率意而为的标志性刻石。数百年过去了，风雨剥蚀，已尽显沧桑。

这块刻石与明代鲁王有关，鲁王又和邹城有着紧密的关联。

朱元璋建立明朝后，为尽“亲亲之谊”，对诸子进行分封。他的第十子朱檀，出生不久被封为鲁王，封地很大，下辖三州二十三县，“东西广八百二十里，南北袤二百六十里”，比现在的鲁南还要大，邹县囊括其中，兖州则是鲁王府所在地。为此，兖州由州直接升格为府，并在城内大兴土木建造王府。

鲁王府建筑仿造皇宫，只是规模略小，有四座城门，三座大殿，房屋八百多间，后宫、花园一应俱全。朱檀长到十五岁才到兖州就藩，却是个短命的亲王，四年后死去了，原因是“饵金石药，毒发双目”。朱元璋很是恼怒，给了他一个“恶谥”：“荒王”。荒王虽然荒唐，但他的陵墓却建得十分的考究，墓园就在九龙山上，十分讲究风水，是由当时的堪舆高手相看而定的。上世纪六十年代末，荒王墓被发现，继而被发掘，出土了很多的珍贵文物。

明代藩王实行世袭制，鲁荒王之后，他唯一的儿子朱肇煇承袭王位，是为鲁靖王。靖王活了79岁，薨后葬于邹县的云山之阳，和荒王葬地相隔不远。鲁王一系自靖王起，子孙继继绳绳，枝叶繁茂。这些子孙，因贵为皇胄，要依照典章分别册封。但册封是按嫡系、旁系的疏密关系逐而次之。从亲王始，到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以及镇国中尉、辅国中尉，直至奉国中尉，共八级。女性则分别封为郡君、县君、乡君。品级不同，俸禄也不同。这些名头看起来很大，其实只拿俸禄，并不管事，吃喝用度全由朝廷供养，整个王府就是一种寄生状态。后事也由朝廷操办，鲁王“郡王”“将军”们，有十多个死后葬于邹县的。如安丘靖恭王、庄简王、荣顺王等，墓地选在盘龙山、乌龙山、岗山、阳山（护驾山）等，墓地形制、规模与荒王陵差别很大，不可同日而语了。

鲁国在明代立国之初建藩，与明朝共始终。从第一位鲁王朱檀，到清初最后一位鲁王朱以海客死金门，共传十世十三代，历经259年。明初，太祖就为后代各个世系确立了辈分。鲁王的辈分是“肇泰阳当健，观颐寿以弘。振举希兼达，康庄遇本宁”共二十辈。最后的鲁王是“以”字辈，为第十代。随着清兵入关，大明亡国，江山易帜，辉煌不再，宗室成员为避祸害，四散开来，沦为平民百姓，甚至隐姓埋名。他们的行辈，600年中并没有沿用完。现在邹城一带有许多“本”“宁”字辈的朱姓，如果能续上，应与鲁王存在血缘关系。

邹县离兖州很近，王府的许多田地也在这里，主要集中在县域之北。由此形成不少村庄，村庄名称大都冠以屯、厂，打上了鲁王的烙印。这些屯厂共二十五个，分为东十三屯厂和西十二屯厂。如前屯、后屯、屯头，蔡厂、四府厂、牛厂、白马厂、溪湖厂等。

这些屯厂因地制宜，肥厚之地用来耕种，涝洼之地用来养鹅鸭，水草繁茂之地用来放牧牛马，可谓功能完备、连片经营的的农庄。至于名为官厅、李官桥的村庄，这和鲁王府的往来接待及基本建设有关。另外，为鲁王守陵的一些兵营，久而久之也形成了村庄，名字还带有浓厚的军事色彩，如尚寨、老营、云山营等。鲁王对邹县虽然封而不治，但经济乃至文化已渗透到这里，几百年的浸染，鲁王文化对邹城本土产生了影响。

经过二百多年的繁衍，到明末时，鲁王后代吃皇粮的已达近千人，这是一个庞大的群体。柴米油盐酱醋茶，鲁王府一件也少不了，而且用量很大。有些用度就需要专供，比如柴炭。于是，邹县的平山就成为鲁王府的柴炭供应地之一。

平山属凤凰山向西伸出的余脉，土多石少，适合树木生长，山势平缓，便于上下运输。可以想象几百年前的平山，树木葱茏，遮天蔽日，其间伐木丁丁，斧声不绝。皇室贵族餐饮和取暖所用燃料，比较讲究，不似民间直接烧柴取火。贵族们需要空气清洁，杜绝大烟大火。柴薪砍下后，一般还要二次加工，烧成木炭。不知平山脚下是否有过木炭厂，是否有过“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的劳工。

或许为了警示外界不得侵扰，或许为了宣示主权为我所有，鲁王府的管理者寻了一块山石，稍加刮磨，在上面留下了“鲁府柴炭山”五个大字。这五个字有过辉煌的霸气，有过落寞的沉寂，现在成为见证历史的文物。

明末文人张岱的父亲曾在鲁王府任职，张岱于府内随父生活过，他见过鲁王府过年时的灯彩和烟火，写了《鲁藩烟火》一文，留在他那部著名的《陶庵梦忆》里。在他的描述中，鲁王府的烟火那真是富丽堂皇，精彩绝伦，穷奢极欲：“兖州鲁藩烟火妙天下。烟火必张灯，鲁藩之灯，灯其殿、灯其壁、灯其楹柱、灯其屏、灯其座、灯其宫扇伞盖。诸王公子、宫娥僚属、队舞乐工，尽收为灯中景物。及放烟火，灯中景物又收为烟火中景物。天下之看灯者，看灯灯外；看烟火者，看烟火烟火外。未有身入灯中、光中、影中、烟中、火中，闪烁变幻，不知其为王宫内之烟火，亦不知其为烟火内之王宫也……”

然而，繁华过去，灰飞烟灭。当年的鲁王府早已夷为平地，现在连瓦砾都难得寻见，尚不如留在山野里的一块石头，在记录，在见证，也在昭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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