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南京的记忆 □鲁海

长相忆,对我来说不是杭州,是六朝古都的南京。1957年,文化部在南京举办了一期图书馆学研究生班,我有幸参加。

我记得很清楚,1957年正月十六,就是元宵佳节的次日,天下着大雪,我登上了向浦口去的列车。当时还没有南京长江大桥,火车只开到浦口,然后乘轮渡过长江才到南京。

有文化部的领导主持开学典礼,他致辞以后宣布了课程表,我一听大喜过望。《图书馆学》老师由苏联专家、苏联图书馆学院的雷达娅教授(带翻译)担任。《目录学》老师由一代大师、北京大学图书馆系主任王重民担任,他不但是目录学家,同时是敦煌学家、法学家。《情报学》(information后译为信息学)老师由中国科技情报研究所代理所长、研究员、院士袁翰青担任。《中国书史》老师由北京大学图书馆学系教授刘国钧先生担任,由于中国四大发明中纸张和印刷术占了两项,他们都与图书有关,另外简牍与活字印刷术也都是中国发明的,所以中国的书史世界有名,而刘国钧先生是第一专家,他的著作曾被译为各国文字。《图书编目》是由武汉大学图书馆学系吕绍虞教授担任。《读者工作》老师由广东省图书馆馆长担任。《参考工作与参考工具书》老师由邓衍林先生担任,他那时刚从美国回国。他1936年曾来青岛参加全国图书馆学年会,私下里谈起来分外亲切。他布置的一个作业是依据“江州司马青衫湿”提出了七个问题:一,江州是现在的哪个城市；二,司马是什么官职；三,青衫是什么意思；四,查出这句诗的全诗；五,这首诗的作者；六,对作者的评价；七,对全诗的评价。哎呀,我的天呐!七个字要回答如此多的问题,我从此爱上了图书馆学这门学科。《中国古典文学》老师由南京大学陈洪泰教授担任。《中国现代文学》老师由南京大学陈瘦竹教授担任。看了这份名单,我想在中国教育史上,作为一个研究生班是空前的,恐怕也是绝后的。大家高兴得不得了,认真地上课。

我们的业余生活也十分丰富,开过几次联欢会,有一次班上的文艺委员让我说山东快书,我硬着头皮说一段《武松赶会》:“……妮儿,你渴吧?你饿吧?端盘包来你尝尝?你要是不渴也不饿,咱们回家去拜堂!拜天堂,拜地堂,拜完天地入洞房……”大家哄堂大笑。由于研究生班是文化部办的,我们每周可以免费看一次电影或者戏剧。当然,在六朝古都的南京,利用星期天我去了各处名胜古迹,中山陵、灵谷寺、明孝陵、莫愁湖、雨花台都曾去过,还利用星期天去了镇江和无锡。

六月份学习结束,不是写论文而是实践,每五个人一个小组,我们五个人抽的签是“现代文学推荐书目提要”,指导教师陈瘦竹教授。在老师批阅毕业试卷的时候,我们去了上海和杭州参观。在上海,我们参观了上海图书馆的徐家汇藏书楼；在杭州,我们有幸参观了四库全书,那是他们的镇馆之宝。然后我们经苏州回到南京。在沪杭时间,我给父亲买了绍兴花雕酒,给母亲买了香云纱,给妻子买了一件绿色的上衣。回到南京后,进行了简短的结业式,然后直奔中央商场,给孩子们买了糖果和点心,登上浦口到青岛的火车时我已身无分文。但是,这半年时间,是我一生最难忘的。

江南一页,金陵一隅,一个甲子,一生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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