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海观潮】在西部的大地上边走边唱

高潜

胡杨是一位西部诗人，他在西部的大地上行走，他的目光所及，离不开沙漠、戈壁和戈壁上的石头；离不开沙枣、胡杨、芨芨草和骆驼刺；离不开骆驼、马匹、羊群和牧羊人；离不开敦煌、阳关、柴达木、额济纳。他对这些西部特有的意象充满了感情，他不是居高临下，而是对它们饱含兄弟般的情意，常常采用拟人化手法，使得司空见惯的事物显现奇异的效果，带给我们惊讶，也带给我们惊喜。“沙子中的阳光/沙子中的水/沙子中一直存放”（《沙枣》），对于沙枣，诗人这样的描述，让人蓦然觉得，沙枣的生命力是多么坚强，能收集沙子中的阳光和水，并一直存放，又是多么珍贵。“看见沙漠/就要淹没/垂落的花和树木//一瞬间，内心/像有沙子崩塌”（《在敦煌》）。“有一棵草/孤零零的/在公路的一侧/在远离泉水的地方//……真想停下来/和那棵草一起坐坐”（《途中》）。“风的颜色/石头的颜色/沙砾的颜色/一点点埋掉/干渴和饥饿”（《在库姆塔格》）。“沙枣花开/远远地来了/提着裙裾/越过沙丘”（《沙枣花开》）。

在这里，诗人不仅仅在展现西部生存环境的严酷，更是深情赞叹严酷环境中顽强的生命力。诗人的观察细致入微，沙漠中的沙枣，甚至一棵草，都能进入他的视野，都能引起情感涟漪——“真想停下来/和那棵草一起坐坐”。如果不是身临其境，假如身处南方漫山遍野的草地，又如何能理解沙漠戈壁中的一棵草！“沙枣花开/远远地来了/提着裙裾/越过沙丘”（《沙枣花开》）。沙枣，是西部干旱地带常见的一种树，前一首诗在表达它的顽强，而这一首诗，不说它有多耐旱，不说它有多耐风沙，而是“提着裙裾/越过沙丘”，恰似一个袅娜少女，显示出一种难以言表的柔性的美，这是诗人发现的沙枣的另一面。“看见夏天/比红柳更鲜艳/看见，一墙黄土/露出一身的骆驼草”（《眺望》）。骆驼草生长在黄土的墙上，何其坚韧，何其顽强。

这里是植物，是有生命的存在。在诗人笔下，石头和风，都被赋予了生命。“戈壁上/石头像冲锋的士兵//戈壁上/奔跑的风追赶雨水”（《三道井》）。石头还是那个石头，风还是那个风，但是经过作者的笔，顿然有了新奇的意味，仿佛石头活起来了，成了冲锋的士兵……戈壁滩上下雨的景象活灵活现地展现在眼前。类似的诗句还有：“风从最小的砾石起飞/山的锋芒因此尖利”（《山上的春天》）。诗人总是能很敏锐地发现美，在最坚硬的地方发现柔软，“春天，像一朵花/在崖壁上/微笑”（《远眺》）。“出敦煌，向西/每一点绿色/都攥着泥沙”（《向西》）。纵然“攥着泥沙”，沙漠中有了绿色，恰如人类有了梦想。

我们再来看看诗人是怎么描述动物的。“羊群四散而去/一头骆驼矗立远望/神情肃然/另外几头骆驼低头吃草”（《河谷》）。这里是平静的，安逸的，和谐的，看上去像是世外桃源。但是且慢，因为有了一头骆驼神情肃然地矗立远望，便有了一些孤独和寂寥的味道，还有一丝隐隐的不安。它在远望什么？或者说，它肃然的神情在担忧着什么？这俨然又是另外一幅戈壁风情画了。“几百头上千头的骆驼/在荒原上行进//它们踩碎了荒原上/脆弱的春天”（《荒原上的骆驼》）。“有一百多只羊/从祁连山肃南片的沟壑/爬上山坡”（《青稞地》）。荒凉中的壮观，壮观中的荒凉，如此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一匹骆驼的那拉提/一群羊的那拉提/一个牧人的那拉提”（《在那拉提》）。诗人只三个排比句，就勾勒出一个天高地远的那拉提。“一匹马，拴在石头上/一条狗，拴在帐篷前”（《戈壁上的帐篷》），拆开了看，极普通的句子，镶嵌到诗歌里，准确而传神。

胡杨在西部的大地上行走，他将自己深深地融入到西部，仿佛一棵树，将根须深入大地，汲取营养。他的诗歌中俯拾即是的地名，有的我们听过，有的压根就没有听说过。但是从读音上，从字形上，我们相信，那就是西部大漠的一片绿洲、一个镇子、一个村庄，甚或一个牧人的帐篷、一眼泉水、一处藩篱。胡杨的诗风格鲜明，意象独特，一个西部边走边唱，放眼大漠，心怀柔情的游历者形象跃然纸上。

胡杨的诗，很善于捕捉细节，信手拈来，涉笔成趣。他喜欢用拟人化的手法，用韵通感，将平常的事物赋予生命，加上诗人看似奇诡而又在情理之中的想象，使诗歌显得丰富而又灵动十足，读起来饶有趣味。他不是一味地展示西部大地的壮阔和荒凉，相反在壮阔和荒凉中，我们总是能看到生命的存在，要么是一抹绿色、一棵草；要么是一头骆驼、一群羊、一匹马；甚至，连沙子也是那么可爱，“柔软的沙子/像一只柔软的手/拉住我”（《夜晚的库布其》），顿时让我们忘却了沙漠的干渴和饥饿。诗人已经完全融入沙漠，毫无违和感和疏离感，就像一滴水融入大海，一粒沙融入沙漠，无迹可寻。“戈壁上的阳光奔跑着/像一群野马”（《向日葵》）。阳光有了生命，有了动感，极富画面感。“暖暖的阳光/也像白菜一样/在墙根挤着/和老人们依偎在一起”（《初冬》）。这里的阳光又显得和煦温馨，充满草根般的底层生活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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