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诗歌的城堡里跑酷 简评弥赛亚诗集《那春天》

□侯立新弥赛亚是一位满怀心事的诗人。他身着夹克或风衣，或许带着墨镜，在城市的大街小巷疾走。他没有规范的步伐，但从不凌乱，有自己的章法和节奏。他有很好的弹跳，这对一个跑酷者很重要，而在他的诗歌里也表现为恰到好处的跳跃。他有一定的内功和爆发力，气沉丹田，能将力量传送到每一个词汇。由于有持续不断的活力，他的意境不只停留在某一个台阶上，而是向更高的地方跳跃。他也不一定在路上走，你以为他会跨过某个障碍物时，他却悄无声息地鱼跃而过。这就是为什么他常常有反季节的灵感和思维。在阳春三月，他会听见“蛙鸣在夏夜响起/它轻飘飘的灵魂在回荡”（《逆旅》）。联想到自己的成长史，他和蝌蚪一起“顺着溪水流，绕过水草和石头”，到达一个“更加陌生的地方”（《逆旅》）。逆流而上，总是能触摸到那些隐隐约约的往事。他的思维里潜伏着跑酷的冲动，在他关注的每一个时间节点上，都会有一些不安分的词汇蠢蠢欲动。于是，我们看见在《那春天》里：午后的玻璃/闪耀着流水的光芒/那棉花，朝生暮死/那温暖的浆果/总是过早地柔软、腐烂/少年一觉醒来/早生华发/朋友啊，你有滚烫而痛苦的幻想/我有一件旧事/想与你分享时光的无情与死板，人生的无常与易变，运用蒙太奇的手法交替闪现，引起心理的默认与共鸣。《那春天》显然在作者的生命里烙下了深刻的印记，有一段美好的疼痛，带给他幸福而隐秘的折磨，只有让这些情感迸发在他的诗句里，他才能救赎自己。诗人是矜持而小心的，他不会漫无目的地满街乱串，每一段路都不会太长，你不一定能抓住他全部的诗意，但你总能抓住他这个人。他不是在跳，就是准备在跳，他猫扑在一些意象上，随时准备蹬墙。他尽力避开那些单调而冗长的障碍物，选择精准的落脚点，他的身影飘忽不定，灵魂在自由飞翔，而目光从未离开过与心灵息息相通的物象。如《那春天》里的“玻璃”“流水”“棉花”“果酱”等事物都与色声香味触感有关。这是旧事，但还无法放下，还无法做到物我两忘，于是就有痛苦，就有《那春天》。诗人跑酷不是漫无目的，也不是随心所欲的。既有大幅度的旋转空翻，有时，也像一片无助的树叶，带着无言的伤感轻轻落下。表达情感不是直抒胸臆，而是营造出心境一致的氛围，让意境说话。“现在气候不同了/它开始渐渐泛黄/去年冬天，我把它翻出来/像翻出一个阴暗的国度/那个晚上/小雨里有淡淡的樟脑气味”（《大衣》）。在冬天的那个晚上，下着小雨，诗人翻出父亲的泛黄的大衣，散发出淡淡的樟脑味。在那个不眠的夜晚，他闻到了父亲的气息，深切的思念尽在不言之中。刘勰在《物色篇》中写道：“春秋代序，阴阳惨舒，物色之动，心亦摇焉……是以献岁发春，悦豫之情畅；滔滔孟夏，郁陶之心凝；天高气清，阴沉之志远；霰雪无垠，矜肃之虑深。岁有其物，物有其容；情以物牵，辞以情发。”四季变化，风景各异，物象不同，对心灵的触动也不同，诗人感物言志，以诗歌点化万物。每一种事物都对应心灵的跳动，他们存在某种神秘的呼应。“稀薄的阳光照在云端上的/空中楼阁/连绵起伏的山峦/哪里是尽头呢/无脚鸟跟随夜行的火车/停不下来/已是多年以后/旧人成新鬼/紧紧贴着天花板飞”（《伤逝》）。“云端”“楼阁”“山峦”“火车”“天花板”，从天上到地下，他的思绪在穿越时空中跑酷，这些词汇构建的空间看似天高地远、浩渺无垠，跑酷的脚步“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实际上，每一个句子都直击心里的内伤。“稀薄的阳光”让人呼吸困难，“空中楼阁”展示梦幻的缥缈，“连绵起伏的山峦”折断眺望的目光，“夜行的火车”载不动无端的忧虑，“旧人成新鬼”发出沉重的叹息。情绪低沉了些，但流畅的节奏依然透着跑酷者特有的气质。一首好的诗歌一定会讲究意境的营造。意境是中国诗歌美学的一个重要范畴，其本质特征在于情景交融、心物合一。王国维说，“一切景语皆情语”。元代马致远《天净沙·秋思》这首小令，景中有情，情中有景，构造的意境堪称经典。作者的情感浓缩于十个意象之中，这些意象纯朴、简洁、自然，容易引起人们的共鸣。诗人进入创作状态时，达到物我两忘的境界，就最接近与自己情感相近的事物，并不需要刻意推敲，进入诗歌的景象总是对心灵有最深的触动。“正是阴阳分割的时刻/马的心情/像落日一样坦然/晚霞伸出手/将一局死棋盘活/闸门缓缓打开/卒子们拥挤着过河”（《中国瀑布·黄昏时》），弥赛亚与马致远看到的是同一轮落日，甚至是相同的意象，如马、晚霞、河流等，但有完全不同的心境，古道上那匹弱不禁风的瘦马托着断肠人孤旅惆怅；阴阳分割时刻，弥赛亚那匹抽象的马，似乎颇有修为，能坦然面对自然规律。“闸门缓缓打开/卒子们拥挤着过河”，这是作者第三只眼睛看到的景象，让人联想到芸芸众生无端忙碌奔波的情景。实景与想象交相辉映，有古典情怀，又有现代心境，展示了深刻流动的心灵世界，这种思想的穿透力同样体现了跑酷者的实力。诗人把娴熟的摄影技术运用于诗歌意境的铺成之中，使他的诗歌有极强的画面感。“他们在湖边种油菜，带着善意的表情/矮房子空着，没有人生火”（《青海》），就是青海湖边一幅生动的劳动场景。“落日从豁口一点一点漏下去/党河静静流淌，一如既往”（《敦煌》），动静相宜，形象贴切，像一幅厚重的油画。诗歌是对生命的感悟。已过不惑之年的诗人弥赛亚，似乎参透人生的真谛和某种天机，以旁观者的身份审视由自己保管的身体，依然无法摆脱命中注定的牵挂与责任。面对现实，不再逃避，因为他知道，在必经的路旁，会长出春笋。诗集《那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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