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歌吟

李 艳

《梦里与黑暗同在》是杨光祖的第二本散文集，相较于他的第一本散文集《所有的灯盏都暗下去了》，更显得老辣、沉稳，文字更加平和简练、冷静克制，具有白描化的色彩，朴实而深刻。全书收入近年创作、发表的散文47篇，题材广泛，涉及人物叙事、写景状物、抒情写意、议论随笔等，内容涵盖文学、哲学、绘画、书法、禅宗、心理学等多个领域。

杨光祖的散文，幽暗深邃，又平淡自然，严厉中透露着诙谐，有着知识分子深入骨髓的气质和雄厚的底气。语言平和如微风，干净如冰雪。用词幽默、严谨，不显轻薄。他的文字干净、纯粹，基本上都是直抒胸臆，一针见血，且言简意赅，富于哲思。他在文中不断剖析自己，从心理、生理、精神等维度对人生进行探索和审视。他敢于将记忆与人性撕开，书写其另一面。用他的话说，他写散文就是一个自我反省和省视的过程，然后通过写作自我升华。他说：“就我个人而言，散文是我生命的密码，是我生命的歌吟，从中可以看出我生命的年轮。其中藏着我的喜怒哀乐，我的深刻的精神痛苦、战栗，我的精神挣扎。”尼采说，一切文学，余爱以血书写者。杨光祖的散文让我感觉到了一颗干净、纯粹、鲜活的灵魂。

作为文学评论家的杨光祖，为文多采取批评的态度，被称为“直派批评”的代表人物。他说：“我觉得表扬性的文字别人写得够多了，我就不凑那个热闹了。”他向来奉行“我尊重，我批评”的原则，坚守着文学的大门。此书中的部分散文，富含评论的色彩，是他阅读中外杰作的感想，有点蒙田随笔的味道。他相信，批评是一种致敬。

他的散文与他童年的人生经历极为相关，其中几篇自传性的散文，让我们看到他的内心。关于鲁迅、周作人与张爱玲的几篇文章，让我们正视文学的高度。这几篇散文都很短，文字节制、内敛，毫无啰嗦拖沓之词，又留有余味。他对文学的忧思，对人类命运的担忧，让我看到一个作家的人文情怀和良知。《风吹过，如听万壑雷》一文中，关于《洛丽塔》的那部分文字，摇曳多姿，想落天外。

《红楼梦：谁都可以续的吗？》《熊十力怒斥刘静窗》等文，幽默诙谐，信手拈来，通过文坛学界趣话，谈论何为“敬畏”，给读者很多启发。同时，也读出了一种独在楼台，无人话凄凉的寂寞。他关于路遥、莫言等人的几篇文章让我们看到了一个批评家的胆识和过人的勇气，最重要的是他的真诚。《雷达：您的艺术直觉来自哪里？》《今日读书人》《人与动物》等文章，显示出杨光祖的批评有着高度清醒的自觉与问题意识。

读杨光祖的散文总能让人不断听到某种声音，一种来自他自身生活的体验、感悟和对生命的追问。读完全书，我感觉到了一名优秀的作家的蜕变、成长，和一种人类的大爱与悲悯。他的文字是只属于他的内心的、精神的高度提炼的文字。他的评论文字略显刻薄、犀利，但他的散文却是婉约、柔情，内敛、克制，历经沧桑后的他，内心有种释然与放下的超越感。海德格尔说：“真正的意义是在直面虚无后才出现的”。

散文集最后几篇短文《兰州的雪》等，作者文风突转，显得俏皮活泼，让我们看到柔软、深情、诗意的杨光祖。而就这样柔情似水的诗样文笔，也同样触及人的灵魂深处，读得人感动，让人潸然泪下。有人说，词乃情物，诗为心声。杨光祖的散文以吾手写吾心，至诚至性，情感真挚，毫不做作，有种化蛹成蝶的超越自我之感，越来越散发出醉人的馨香。文体、情感的变化，让我们感受到一个“多面体”的、成长的、饱满的杨光祖。

我们都知道，散文的特点形散而神聚，易学而难工。杨光祖的散文文如其人，是当代为数不多的用自己的生命书写的散文家。如他自己所说：“我不追求大众”。这样的文字，很有玩味，需涵咏功夫，细细思量。我们希望他的文字冷冽里，不减温暖，以文字的原始而又天然的温度去滋养读者，给人以精神的享受和幸福。

（《梦里与黑暗同在》，杨光祖著，敦煌文艺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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