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峪关诗话（四十二）

行抵伊犁追忆道中闻见率赋

洪亮吉

嘉峪关前夕雾收，布隆吉后晓星浮。

马毛作雪明千里，龙气成云暗一州。

冰谷对床声乍噤。火山当户汗仍流，

平生每厌尘环窄，天外如今一举头。

这首诗是作者因获罪遣戍新疆伊犁途中见闻的追记。全诗通过对行程中自然景物的描述和自己襟怀的吐露，表达了作者对河西与新疆风光的赞赏与感受以及坦荡的心胸与乐观的情操，同时，也寓含着对朝廷、官场明争暗斗、互相倾轧的强烈不满和摆脱官场束缚羁绊后旷达欣喜的心情。

诗的大意是：从嘉峪关出发时，日色昏黄，天宇惨淡，布满着浓重的云雾；到达布隆吉时，月欲落而天未明，晨星还在天幕闪烁。千里河西是出产良马的故乡，这里的骏马毛色鲜亮，光洁夺目，那奔驰的马群矫健如风，状若连云。走过冰谷时，天气奇寒，冻得人咬紧牙关浑身打颤；到达火焰山时，又汗流浃背，酷热难耐。平生惟厌官场的束缚，寄人篱下，受人钳制，不能不低头；如今身居天外，摆脱了官场的羁绊压抑，才得以扬眉吐气，舒胸昂首。

布隆吉，地名，在今甘肃瓜州县境内。冰谷，即冰沟堡，在今青海乐都县东北。火焰山，在新疆吐鲁番市东，因山石赤色如火焰，故名。尘环，人世间，在此特指官场、朝廷。

诗中写河西“骏马千里”，“龙气一州”并非虚言，在汉代就有“凉州之富为天下饶”、“凉州大马，横行天下”等美誉。史载敦煌因出良马而汉武帝喜作《天马歌》。甘肃武威出土的铜奔马成为国家旅游业的标志，至今在甘肃大黄山（古称焉支山）南侧仍建有全国最大的军马场。写冰谷的奇寒和火焰山的酷热，既写了塞外风光的奇特险要多姿多彩，也显示了旅途的艰辛、环境的恶劣。

诗人无辜被贬，蒙冤受屈，并未因此而颓丧萎顿，相反，他以超然乎尘垢之外的豪气，用彩笔把河西走廊和天山南北塞外奇特的风光描绘得雄浑壮美，意境开阔，字里行间流露出对祖国山河的钟爱。作者后来追忆赴伊犁途中所见所感而写的《万里荷戈记》和《伊犁日记》等对此作了详细的记录。如表现诗人对天山奇特感受的《天山行》一诗，其中有“穷冬棱棱朔风烈，雪复包山没山谷。峰形积古谁得窥，上有鸿蒙万年雪。天山之石绿如玉，雪与石光皆染绿。半空石堕冰忽开，对面居然落飞瀑。”是说严冬寒风凛冽，层层大雪掩盖着山体，山峰形成的年代太久远了，谁能看得出？天地初分时就有了积雪。高山松林将山石和白雪都映衬出绿色，半空中山崩石堕坚冰忽开冰雪融化，对面居然飞瀑直泻。描写生动，想象奇诡，具有浓厚的浪漫色彩。

嘉庆四年（1799年）除夕，诗人走到新疆巴里坤，这时正是这一年中最寒冷的季节，诗《下天山口大雪》，记载了诗人翻越雪山的情景：“危峰北去高无际，过岭风声水声异。鞭梢拂处接险天，风势吹人欲离地。千峰万峰迷所向，意外公然欲相抗。云头直下马亦惊，白玉阑干八千丈。”诗歌采用了夸张和比喻的手法，构成了有声有色的动态画面。景色奇险，气势磅礴。首先翻山越岭后听到的“风声水声异”，然后写攀行之高，鞭梢都拂到了天。风猛烈得要把人吹离地面。这周围又是“千峰万峰所迷向”，变幻迷茫。这都因感受深刻而写得生动逼真。作者以“意外”一句道出了自己已经处在“必须与其抗争而后存”的境地，衬托了环境的险恶。最后以“云头直下”快速出山的惊险过程，呈现出一个辽阔的、洁白如玉的冰雪世界。全诗熔写景、叙事、抒情于一炉，情景交融，意蕴含蓄。

《行抵伊犁追忆道中闻见率赋》在表现手法上有一个突出的特点，就是将“明”、“暗”二字贯穿全诗。试看：一二句“夕雾收”对“晓星浮”，一暗一明是就时序而言；三四句“明千里”对“暗一州”是就事物而言；五六句“冰谷”对“火山”，虽未直言明暗，但水属阴（暗）、火属（阳）则是当时人们的常识。明暗寓意最为深长要数尾联，作者在这里借所处环境的不同，抒发思想感情上的明与暗。“天外”，天高气朗，心旷神怡，自然是“明”了；而官场龌龊丑恶，险恶四伏，自然是“暗”了。凡此种种，作品在明暗对比中突出了事物的特征和作者的态度，从而表达了强烈的感情，进一步深化了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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