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欢吃野菜。可是已经到了春天,眼看田野里铺满了野菜,有带露珠的蒲公英,有柔柔弱弱的紫灰条,有绿茵茵的车前草,还有鲜嫩嫩的苜蓿苗,我的母亲又叫嚷着要吃野菜了。
“野菜有什么好吃的?”我对母亲说。菜场上毛茸茸的茴香苗异香扑鼻,绿油油的油麦菜才两块多一斤,肥嫩嫩的菠菜还带着清晨的泥巴。我买菜回来,把菠菜焯水烫熟,挤去水分,加上烫好的面筋切碎,用蒜蓉、麻酱、香油、盐调好味,然后码好装盘上桌。对着这盘菠菜拌面筋,母亲却提不起精神,忍不住说两句:“现在的人啊,绿叶菜还要变着花样做。可是咋做也没有野菜香。”
罢了。随她老人家去吧。
傍晚的时候,母亲提着塑料袋回来,里面装着一大兜车前草。她一边在水池旁边掐去根茎,一边心满意足地对我说,你看,能省三块钱的菠菜吧!我笑着说:“妈,咱又不缺三块钱。再说,你这一天累得腰疼,贴一贴膏药可得8块钱呢!我不吃野菜。”
母亲赌气地说:“你不吃,我吃。”想起小时候,一到春天母亲就给我们一人一个小篮子,让我们带上小铲子去野外挖野菜。头几天,我和小伙伴们折柳梢、做柳笛,挖地道、逮田鼠,玩得不亦乐乎,直到迫近正午,才匆匆忙忙铲半篮子野菜回家。母亲一边择菜一边数落:铲野菜不该连泥土也铲进来,掐苜蓿不该错掐了马苜蓿,有毒的,会吃死人……饭终于上了锅,野菜面疙瘩汤,加点辣油拌点醋,一口面饼一口汤,不一会就吃得小肚子溜溜圆。
于是第二天一早又提着篮子出去,第三天、第四天……隔三差五就要吃野菜:二月的野菜饼、苜蓿团,吃到三月拌荠菜、榆钱饭,四月炝拌槐树芽,五月手压槐花饼……我们开始哀求:妈妈,今天不去摘野菜好不好?我想在家里待一天。
一直采到六月家里种的蔬菜端上桌,母亲才不会催我们出去摘野菜。那时候最喜欢夏天。下过几天雨,母亲就亲自挑着担子去山深处林子里,中午回来时筐子里就装满各种各样的蘑菇。我们爱吃蘑菇炒洋芋菜,蘑菇鲜嫩爽滑,比鸡肉还好吃;洋芋吸了蘑菇的鲜香,塞一大口软糯鲜咸,一顿能吃一大碗。吃不完的蘑菇,母亲用线串起来挂在屋檐下晒干,郑重收好,冬天拿出来炖肉炒菜。
现在想起来,我们姐弟四个人,家里只有六亩地,穷山沟沟里靠天吃饭,每到春天就断粮。母亲为了一家人糊口想尽了办法。父亲白天上班,晚上回来教我们认字算数,也常教我们“安贫者能成事,嚼得菜根百事可做”“布衣暖,菜根香,读书滋味长”之类。兴许是吃野菜吃够了苦,我们姐弟读书一个比一个拼命。
上大学吃了四年食堂饭,有一年春天我忽然想念芨芨菜的味道。我在省城兰州打电话给母亲,说,妈我好想吃蒜泥芨芨菜拌面条。母亲叹了一口气:“现在冬麦里都打了除草剂,芨芨菜早打死了。路边的荠荠菜又怕不干净,再吃不到了。”
外婆去世前的暑假,小姨从兰州过来。她想吃荞青(荞麦的嫩苗),带我去地里掐。那一朵一朵绛红色的荞麦苗,鲜嫩多汁的茎一折就断。我心疼得不得了。小姨却毫不心疼地一把一把扔进筐子去:“傻丫头,你别再心疼了!这东西产量低,以后再没人种了,吃一顿少一顿,你还不赶紧掐!”那次的炝拌荞青格外脆生鲜嫩。外婆去世后,真的再没有人种荞麦了。
我和母亲一起择车前子,母亲说:“你外婆种荞麦,还不是盼着你小姨回来呀!她爱吃荞青,夏天回来一住七八天,老荞青嚼出柴根味儿才走。她爱吃荞麦馍,每年你外婆磨好面、给她送兰州去……”我想起小时候,外婆家最好的地在上大河,我从黄昏里走来,满山遍野的荞麦花,空气里浮动着甜腻的芬芳。多年后读到白居易的《村野》中“独出前门望野田,月明荞麦花如雪”,我忍不住闭上了眼睛,鼻尖隐约就飘来一缕幽香。
唉!往事不可追,野菜尚可烹。我仔细洗净车前子,放进锅内焯水。水里要加几滴香油,焯出来的菜鲜绿油亮。捞出控干水分后,加上干红椒丝、捣好的蒜泥、晒干的野葱花,一点盐,半勺麻油,几滴香醋,然后泼上滚熟的菜籽油——“哧啦”一声,香气四溢。
苏轼是美食家,他写过“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在这个春日里,我和母亲挟起一筷子野菜,一品清苦,是历经严霜的酷寒;二品鲜香,是春日的回甘;三品滋味悠长,那是生命的慷慨馈赠。
新闻推荐
公园里的垃圾箱被破坏根据市文明办通报的督查情况,小西湖公园内存在基础设施陈旧,路面坑洼有破损,无文明旅游监督岗等情况。...
兰州新闻,新鲜有料。可以走尽是天涯,难以品尽是故乡。距离兰州再远也不是问题。世界很大,期待在此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