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得意马蹄疾——从出行看改革开放40年

□魏梅霞

每隔两年的清明节，我都要回娘家给父亲上坟。父亲在我27岁时病世。那时，我远嫁他乡，收到信辗转赶回家时，他已永远闭上了双眼，把负疚和遗憾留给了我。所以，每到清明，心中总有隐痛。但是，在仅有的两三天假期内，辗转四百里去扫墓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

从2008年开始，政府规定清明节、端午节、中秋节属国家法定节假日，统一放假。目的是倡导我们传承民族文化，祭祖扫墓，认祖归宗，清明节让分散在各处的子孙后代们有团聚的机会，增加亲人之间的凝聚力，同时也是人们踏青郊游的好时节。

今年清明，我特意把80多岁的母亲拉上，去老家看看。算起来，离开老家的院子已经十多年了。

那时候离家迫不得已，因为各村的小学陆续被合并，集中在乡政府所在地住宿上学。母亲看孩子们可怜，就租住了乡中学附近的一家院子。这家房东在县城做生意，他们的孩子都转到县城求学了。房子空着也需要有人打理。当时，弟弟夫妻二人在外地打工，地也没法种了。每次回家，看到荒草萋萋的农田，我们还是心酸。我想关照母亲，但工作忙，又照顾孩子，来去搭车需一整天的时间，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独自支撑这个家。70多岁的母亲把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在花园里种了菜，从老乡们家里讨来做饭的柴火，院子里有个水窖，卖水的拖拉机拉来水就蓄满了饮水。我看比我们小时候的状况要好许多，也就放心了。好在公交越来越方便，周末的时候，有时我从县城过去，给她买些菜，添点缺少的物品。寒假的时候，他们才能携家带口回到老院子里过年，日子就这样在大家的忙忙碌碌中，一晃就是三年。

说起这些，母亲总是抹着眼泪说：看看咱家的孩子，如今买了楼房，日子都过好了；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我也沾沾儿女的福气，能坐上小轿车了，你们真是赶上了好时代啊。母亲肯定是在回忆我和老公开车带她去西固金城公园看灯，去刘家峡水库游玩，去兰州水车园乘凉的愉快时光呢。

记得小时候，家里只有一辆自行车，父亲在外地砖瓦厂上班，家里家外全靠母亲骑着这辆自行车在操持。周末或者暑假，当我们兄妹要帮父母下地干活时，凌晨三四点就得起床，步行到20里外的石沟去旱地拔麦子，天亮时，我们在地边吃点儿东西，然后就地躺会儿，就在地里干活，一直干到晚上，还要走回家去。如果在路上有幸碰上村里别人家的马车，母亲就让我们搭车回家，她一个人骑车驮着猪草回家。想起这些，我就希望母亲能多活几年，享受现在的幸福生活。

上世纪80年代初期，包产到户后，家里分得了一匹红马和一辆架子车。哥哥高中毕业后在村小学教书，生活有所好转时，家里又添置了一辆自行车，这样到田里干活或走亲戚时，就方便许多。后来，家里翻盖了新房，哥哥成家后就分开过了。父母也老了，就把那匹马卖了，一头毛驴担起了全家的农活，母亲仍然骑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为一家人劳作。好在这时候，我从师范毕业，能够为家里分担一些责任了。我把弟弟转到我任教的那所中学，这样我们就可以互相照顾，一起回家。刚开始借用舅舅家的自行车，后来，我积攒了两个月的工资，买了一辆加重的飞鸽牌自行车，尽管瘦弱的我驾驭起来非常困难，但考虑到家里干农活用得上，还要带弟弟骑行20多里路回家。那时候尽管贫困，但我们都自强自立，这样，父母就可以少操点心。两年后，我接受了订婚的一辆女式自行车，弟弟也高兴地独立骑车回家。

时隔不久，这辆自行车很快就把我从父母身旁带走了，带到了县城的一所中学。我多了一个家。由于家境不好，我不得不继续带着弟弟上学。他到了县一中住宿，但我们姐弟俩可以一起解决伙食的问题。周末是回不了家的，因为缺钱。放假的时候，我们一起坐公共汽车回家。那时候，六十多里外的村子每天只通一辆车，沿途有七八个村庄的学生要坐车，经常人满为患。另外，时间也不接轨，于是，我买的自行车又排上用场了，弟弟约上沿路的同学一起骑车回家，我骑车回婆家。那段艰难的生活条件磨炼了我们的意志，我们不觉得苦，很知足，因为还有许多孩子只能在乡中学住宿读书。

1991年，命运的大手把我调到四百里之外丈夫工作的矿区，娘家离我越来越远了。我只能负责弟弟的生活费，他们的生活我已无法关心。寒暑假回家时，我要坐五个多小时的火车先回到婆婆家，然后第二天才能坐车回娘家。回家对我来说就像一次远征，太漫长，太耗费精力。以至于每次打点行装时，我都有些怯场了。最怕碰到熟人，感觉自己像个逃荒的。也是因为这个距离，父亲病重时，我没能看上他一眼，而他老人家也因为几十元的路费没能踏进我的小家一步。

光阴荏苒，时光如梭。后来的十多年，我顾了孩子顾不了娘家。我的家人们都在各自的生活轨道上为爱坚守，为梦奔跑，为生活而努力着。随着时代的变迁，他们的生活也不断好转。哥哥盖新房，买摩托，买农用车，尽管他是个民办教师，但好强的他和嫂子把生活过得风生水起，让村里人羡慕。弟弟也翻盖了新房，成家立业后，在附近的钢铁厂上班，摩托自然也少不了。时光荏苒，在不知不觉中，自行车已然被岁月所淘汰。

2003年，为了儿子的学业，我又调回县一中。娘家人的生活再一次纳入了我的生活范畴。2011年，弟弟的大女儿要在县城上高中。为了不使母亲辛苦，不使弟弟多跑路，我把他们都搬到县城租了房子住，反正农村的孩子这几年都是这样过的，谁也无法阻挡历史的车轮。

生活总是厚待艰苦奋斗的人。当我家情况有所好转时，就在县城又买了一套小面积楼房，让母亲一家搬进新居。若不是这期间哥哥有病去世，我觉得幸福值是最高的。“有琴棋书画诗酒花，可挑琴，唱戏，画画，写诗，看花，焚香，品茗，听雨，赏雪，候月，酌酒，蒔花，寻幽抚琴。”

俗话说得好：“打断骨头连着筋”。为了让嫂子和大侄儿重新扬起生活的风帆，我们帮他家买了一辆客货两用车，大侄儿在他舅舅开的沙场及外面拉货挣钱，很快也在县城买了套二手房。这时候，母亲绽开了少有的笑容：她的娘家人在新区，因为政府开发，建起了规模宏大的大学城，表弟表妹们迅速发达起来，买新车搬新楼；我的舅舅们还买了养老金，每月领取生活费。现在，婚丧嫁娶时，再也不用发愁了。表弟表妹们就可以组成一支庞大的车队，这阵容，让人骄傲，也有点儿猝不及防——幸福来得如此突然。

白居易说“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车是这个时代老百姓受益最为明显的标志物，我不得不为此而歌而诗。社会进展到某个阶段，总会伴生一些相应的带有时代烙印的物体。自行车亦如是。

短短几年，看着越来越多的私家车开进学校的家属院，我和老公也考了驾照，买了一辆新版的大众宝来。有了车之后，感觉我的生活慢慢过成了我想要的样子，正如雪小婵所描述的理想生活那样：“有远行，一年要无数次远行。只要能走，就一直在路上。看山川河流，看草木情深。去每个城市的街边、小巷中逛地摊吃小吃。到八十岁依然环球旅行。不惧怕光阴衰老，永远怀着远行的心。”

开着我们自己的车，我陪母亲去告别她即将拆迁的老屋，拉着闺蜜们去赏榆中和平的牡丹，游览甘南大草原；前年，我们和儿子正月去四川旅游：阆中古城、都江堰、峨眉山、青城山、天府广场等景点一口气领略而过，真可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今年，我们陪母亲看了新区高楼林立的大学城，教职员区，音乐喷泉，宏伟的体育馆……以及改头换面的曾在记忆中不断闪现的——她的家乡。

浮想联翩时，车已到村口。村口的小道，整体都是水泥路，一直铺到每家的大门口。路两旁是崭新的太阳能灯板，村里所剩不多的留守老人们，也享受着日新月异的新科技带来的便利。

“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欢言得所憩,美酒聊共挥。”四十年的改革开放进程，意味着整整一代人的老去，意味着一代代新人的出生与成长。这时代不但激发着人们奋发图强，同时也给了我们意想不到的惊喜。我们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们的国家迅速强大起来，屹立在东方之巅。唯一遗憾的是：早逝的父亲未能见证这个时代的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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