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悠悠，意舒舒

□合肥晴川

我喜欢亲近水，不是偶尔，是只要有闲暇，我就喜欢到水边走走，坐坐，看波光潋滟，赏烟柳画桥，心情就特好。这一走就是一辈子，而这一辈子近水也就使我读懂了一个汉字，淡。一边是炎世，近旁就是水，在炎世里常到水边走一走，世态炎凉的尘世离你便远了，而恬淡的心情也便悄然如眼前的一汪静水，弥漫了你的全身，所谓“飘飘乎如遗世独立”，也不过就是你此时的感觉。

水对于别人，也许经历过便随之丢失在记忆的长河里了；于我，记忆中的水则永远是波光粼粼、汩汩有声的。20多年前，我去四川乐山出差，乐山是三水汇合之地，我住的那家宾馆就坐落在三水汇合地的半岛上，白天，高楼临眺，三水如练，白浪滔滔，时有鸥鹭在水面上颉颃，更有渔人悠然撑篙的剪影；夜晚，市声远去，水声訇然，夜卧如枕流，仿佛此身已不在闹市，而是居静林深潭，自己已然成了隐者。时至今日，涛声依旧在耳畔流淌。还有一次，也是好多年前的事，我住在大别山腹地的一座宾馆。宾馆是一所省属干部疗养院，居山腰，格局典雅，建筑也别致，但吸引我的却是水。山涧自上而下，不知源头，随势而曲，遇石而歌，溪水清澈如琉璃，白云青山见影，游鱼苍苔潜底。溪涧就这样日日夜夜潺湲在楼舍之间，最终流进山脚下的小河。我哪里舍得冷落这样的人间福地，工作之余，我就一个人坐在溪边的山石上，静享临水听流的清趣。唐人元结一次游道州城西的右溪，感叹此溪“宜逸民退士之所游”。那一次山中之行，我扎扎实实地做了几日的“逸民”和“退士”。这两次都是偶遇，更多的时候我是循水而游。我所在的城市水丰，除了河，城内城外，大小湖泊星罗棋布，诸如董铺湖、蜀峰湾、天鹅湖、翡翠湖、南艳湖等等，我都漫游过，而且不止一次。就连偏居远郊名不见经传的南池子，我都能一坐就是一个下午，这一汪碧池给我带来的是大半天的闲适和旷怀。至于临近居所的环城河，在其岸边悠闲地散步简直就是我退休之后每日的必修课。

亲近水，直观的感觉就是舒坦，但如果要让我说出何以舒坦，还真难以说得清楚。余光中先生也说了，在那水蓝的世界，“若有天启，却又说不出究竟”。但“天启”终究还是可以破解的。

卢梭因为发表《爱弥儿》，巴黎最高法院要逮捕他，于是他开始了长达八年的流亡生涯。其中，有一段时间住在瑞士比埃纳湖的圣皮埃尔岛上。在这里，湖面平静，清澈见底，他时而荡舟，陶醉于湖光山色；时而坐在平台或土丘上纵目四望，欣赏比埃纳湖和周围美妙迷人的景色。《漫步遐想录》记载了他的这段经历。卢梭写道，他在那里，既不前瞻，也不后顾；既无所求，也无所惧，只感到自己的存在。正是这个比埃纳湖，让颠沛流离、压抑苦闷的卢梭不仅获得了精神的释放，甚至还获得了脱胎换骨的清醒。一片湖水，洗涤了卢梭的一身世尘，进入了被他称之为“至高无上的幸福之境”，心神疲惫的卢梭“涅槃”了。

由卢梭，不由得想到我国宋代大文学家苏东坡，二人同属命途多舛。苏东坡26岁出仕，66岁卒，其中在京累计仅7年，余时皆漂泊在外地，“譬如倦行客，中路逢清流，尘埃虽未脱，暂憩得一漱。”苏东坡在流放过程中，便是这样一路亲水的。诗人一到黄州，便看中了江边一处简陋的小房子，“寓居去江无十步，风涛烟雨，晓夕百变，江南诸山在几席，窗帘拉起，于坐榻之上，可望见水上风帆上下，远望则水空相接，一片苍茫。”在惠州，先住江边，映入诗人眼帘的便是宽阔的溪流在下面城边流过，闲散的人正在那儿钓鱼；后来定居，仍是河畔，能看见宽阔的河面反光，映入书斋，仰首看天，光洁明丽，于是心情大悦。诗人就是这样一路倦行，居江临河，以流水洗尘，清远闲放，用他自己的话说此时是“一心无牵挂，因为已乐天知命”。一个烟尘中负累的人能超然于世尘之外，自然会一念清净，染污自落。

政治失意，仕途踬踣，这是人生的大不幸，精神枷锁之酷重应是无与伦比的，尽管如此，在水一方，还是渐渐稀释了他们心中的块垒，从而天高云淡，气朗神清。以此看来，人生因为那些小失意而致郁的，近水释怀，更是不在话下了。

明人陈继儒《岩栖幽事》曾有月令人孤、竹令人冷、棋令人闲之说，说到水，则是“水令人空”。世事纷繁，扰心劳神；一己私欲，也让心灵重负，于是内内外外把一颗心填得严严实实。水涤尘，水清垢，水淘忧，水洗愁，总之，如果你想释放一下自己的心灵，不妨常到水边走一走，心旷神怡，便是你观水听涛之后的收获。“水令人空”，应该就是能说得出的“天启”了。心“空”了，另一种心情也就会乘虚而入了，那也就是我上文说到的，舒坦。

亲水，竟是如此清澈地淘洗着人们的心空。看来水是有着天然魔力的。我说近水使我读懂了一个汉字，淡，还因而知道淡然，淡泊，淡定，恬淡等等都是人类的好心态，好情怀，而这些，都在“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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