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着金陵一座城

□杨钧

年轻时，走了许多城。喜欢中的，有座南京城。

南京，古金陵之地。旧区划时，故里与南京只隔一条窄窄的乌江水。立在水界岸地上的，是历史上楚汉时霸王铩羽无归，死亦为鬼雄的地方。一座短短乌江桥连着两地。

从家到金陵城，约百公里路程，时间上，有着从年少到中年一次次记忆。

少时去南京，是班级春游，老师宣布让教室兴奋许久。当客车爬上长江大桥，曾经课本画面场景真实再现，车里像百鸟归林，叽喳一片。行到新街口段，绕在金陵饭店下，高楼让一群小脑袋都抵在车玻上。我那胶片相机，只有十六张，却为金陵饭店偏爱了四张不太清晰的黑白照。

课堂惯例一篇作文，老师捧着我的作文本，绕着课堂念读着“钟山龙蟠，石城虎踞，古都南京……”后来文字又放在校板报上，极大增添了一位少年对一座城初识好感。数年后，再遇课堂老师，亲切无比。老师已居南京，秋约牛首山，步态恍然又回当初。想着往昔半山处，茂密老树下，青砖鳞瓦建筑老学堂，恩师挽着发髻，捧着教案，轻步窗前的样子。

年轻常去南京城。一次随友人送货到鼓楼。中秋后，已微凉。归来时，爬进后厢里躺着，车过长江大桥，风吹乱发，望着桥头堡，看着一江水，颇有感慨。货车奔跑在板桥、乌江、西埠归来路上，仰望天空，天将黄昏，行道树往后快速闪退。如今忆起，好像一部影片，用画面写实着曾经时光。

一次听演员张译朗读朱自清的《背影》，当年课本时，只朗朗而读，再听为人父，个中味不同。选在那年生日纪念日，三队友一起，夜里两点多骑行出发，早晨抵达浦口站。在渡口，在老站站前长廊，想象着渡轮靠岸，文中父亲流动的背影。

隔着车站栏杆，向站台打量。想起《背影》中那些细致文字描写。“我看见他戴着黑布小帽，穿着黑布大马褂，深青布棉袍，蹒跚地走到铁道边，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难。可是他穿过铁道，要爬上那边月台，就不容易了。他用两手攀着上面，两脚再向上缩；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显出努力的样子，这时我看见他的背影，我的泪很快地流下来了。”文中父亲那一捧朱红色橘子不仅属于《背影》的，也对浦口老站建筑暗旧的灰黄色调上，有着一抹鲜亮色彩般记忆。

中年抵南京，选择冬日里。春节前一周多时间，住在栖霞山里栖霞古寺寮房，每日与僧同刻起居，用镜头记录日常。

闲与僧友登山，去观秦始皇临江处，不同旧年，浩浩长江水，早有大桥飞跨南北。去看山间小营盘，乾隆帝六下江南，五次栖霞山。去桃花涧李香君隐居归老地，念着明人所述旧景，“春暮夏初，则红英绿荫错落左右，游人行其下，衣袂皆有季色。”寒春初至，晨钟暮鼓，年三十夜里，栖霞明镜湖畔，古刹寺前，游弋着祈福香火和烛光。隐心静禅，旧檐飞鸟，千佛岩里摩崖问古声。

还喜欢在金陵城中走一走。鸡鸣寺外，古城墙下，樱花正盛，尤其雨后灯火刚起，众里寻他千百度。或在画舫秦淮河边，寻起“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白日漫步梧桐林阴大道，夜晚安静坐在地铁或公交，听着那些喜欢的报站名，清凉山、迈皋桥、仙林湖、安德门、雨花台、紫霞湖、逸仙桥、状元境、六度庵、白鹭洲、莫愁湖、夫子庙、孝陵卫、龙蟠里、虎踞关……

十里秦淮人家，新与旧，古都时间交错。想起穿城骑行，好像选择了贴近一座城的方式。归来时，站在江宁回望，似是看见了一座六朝古都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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