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锁着我从窗户朝里望满屋都是陶器罐碗瓶瓮以及一些叫

门锁着。我从窗户朝里望，满屋都是陶器，罐碗瓶瓮以及一些叫不上名堂的器皿，沐浴在朝阳里，晶莹剔透的样子。

窗玻璃上写了电话，也标着一个箭头，称：“作坊向北二十米，西拐。”我想找的就是作坊。按照指示，走不多远，一座农家小院出现了。附近原是河口村，农家院不稀奇，稀奇的是这家院墙上，画着一个大大的篆体“陶”字，另有半圈小字“马家窑陶坊”。

家乡临洮，是马家窑彩陶发现及命名地。五千多年前，新石器晚期的先民们在洮河岸边，用赭红粘土，用雍容外形，用艳丽纹饰，用土、水与火巧妙结合，创造出了华美的彩陶文化。我去过马家窑遗址，洮河沿岸，农田成片，院落成点，看不出这里已被探挖多遍。见识过彩陶真品，大可双臂合围，小可握于掌心，穿越远古，仍绚丽多彩，欲语还休。于我而言，彩陶似乎过于遥远，靠想象维系不了它之万一。后来听说，在洮河岸边的河口村，有艺人在仿造彩陶，像是还原一个千年不解的梦。

于是，才有了我的这次河口之行。

走进四合院，我喊了声：“有人吗？”一个女人闻声从西房出来，头戴粉红围巾，满身尘土，浅笑着，将我往西房招呼。随她进屋，迎门一面大柜，摆着几只彩陶，风尘千年。柜边一堆赭土，已拌成了泥，用塑料盖着。另一边一座小工作台，几种矿物颜料，静默在赭土做成的砚里，数支毛笔，依砚而立。我恭敬地向女人说明来意，表示想看看制陶的工艺，可不可以？女人未搭话，墙角却传来男声，爽朗，中气十足。“好啊，欢迎。”转身一瞧，这才发现，靠窗的屋角，坐着一位大汉，低着头，手里正在研磨着一具陶器。

刚从外面进来，眼睛还没适应屋内的暗，竟然没有发现制陶的师傅。赶紧转身，向师傅问好。师傅头戴遮檐帽，满脸憨态，满身尘土，满手泥浆，五十岁左右。说话间，手里的泥巴就在旋转中，渐渐成器。师傅站起身，放了陶坯，拿抹布擦了手，呵呵笑着，“行，行，咱就大概示范一下制陶的步骤。”

没等我再表示谢意，师傅已经从塑料下抽出一团泥巴，蹲下身来。

和泥。师傅很胖，蹲下却一点不费力，像揉面一样，搓揉半天。制坯。师傅坐在靠窗墙角，将手中的泥团摆上制坯机，嗡嗡声中，泥团随手势拿捏，渐润渐圆，显出罐身模样。晾坯。师傅领我出屋，进北房，里面有几十只已基本晾干的陶坯。上彩。这道工序是我感兴趣的。师傅拿出一瓶，重进西房，坐在彩绘台前。笔蘸颜料，撇捺勾描，面色凝重。边画边讲，每道工序要严丝合缝，不敢丝毫马虎。唉，老祖宗留下的好东西，都有其巧妙所在，咱这里除了陶罐，好像还有皮影戏、剪纸、傩戏吧，也没几个人侍弄了。除了保护，还需要传承，对吧？说完也不等我接话，自顾自叹口气。师傅喜欢以“咱”自称，“我”、“我们”都统称“咱”。

彩陶的事，我小的时候就常常听说，村里平田整地，总挖出来。大伙儿当年不识货，砸烂不少，小屁孩们还拿它摆上一溜，用弹弓打，如今想想，空自叹息。师傅现在做的，何尝不是与远古的先人在隔空对话？

师傅仍然在描画勾图，对话远古。我问起他制陶初衷。师傅倒不避讳，侃侃而谈。早年咱是做花盆的，遇到一个临夏回族老人，研究马家窑彩陶多年，咱拜其为师，师傅手把手教咱。彩陶文物，挖出来的已经越来越少，普通百姓见不着。咱何不开一间作坊，在农耕之余，仿造彩陶，既宣扬咱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又让百姓花小钱，买到一两件源自家乡的骄傲呢。

“您是位艺人。”我由衷赞他。师傅勾画完一笔，摆摆手，“咱充其量是一个匠人，像瓦匠、木匠一样。”说完站起身来。上图之后就是入窖烧制，大致工序就这些。其实经常有客人来，咱向他们讲解制陶过程，大家都特别感兴趣的。

师傅的热诚，让满地的陶器也有了活力和生机。边讲边演示，近半小时光景。

怕再打扰他，我称谢，起身告辞。师傅伸出手，又缩了回去，笑了，“手脏，不握了。”又说：“咱姓阎，阎王爷的阎，你叫咱老阎吧，以后有彩陶方面的事，尽管来问。”我才恍然暗悔，让师傅示范了半天，竟然忘了问他的姓氏，真是不应该。

说话间，有电话打进来。老阎说，前边店铺来客了。边说再见，边让女人去前边看看。随女人出来，一起走到锁了门的店铺前，有三五个人正在等待。我考虑着，是否应该买一两件陶器回去。女人却向我告别，招呼我以后常来，便向那几人走去。转身之际，我听到其中一人问：“我们想买一两件陶罐，再参观一下制陶的过程，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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