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在“链条”里的卡车司机 记者搭乘大货车,随车奔波千余公里驰人生背后的艰辛

装货卸货一般由收发货主负责,但是给货物盖篷布这样的活,还是得驾驶员干。对身材偏瘦的李磊来说,盖篷布并不轻松。体验飞 “卡友”,意指开大卡车的朋友。在被许多企业视为生命线的物流供应链上,卡友承担了全国七成以上的货物运输。在物流之都临沂,就有15万多辆大型货车从这里驶向辐射全国各地的公路网。近日,齐鲁晚报·齐鲁壹点记者搭乘其中一辆,随车奔波千余公里,见证了卡友“挣钱多”背后的不易。

文/片齐鲁晚报·齐鲁壹点

记者邱明

躲人流高峰

夜幕下起程

江北油菜花开的时节,40岁的临沂货车司机李磊(化名)规划了一趟南下杭州的行程。这趟活,是从临沂费县一个乡镇运板材往南走,卸货后再运一车面粉到杭州临安。

3月24日起程那天,李磊盘算好了节奏,晚上7点去装最后两件货,算上装车和晚饭时间,一个小时后发车,那时路上人少,好跑。比原定时间晚了10分钟,李磊赶到最后一个装车点。没想到的是,发货方告诉他,两方板材还没加工出来,装车得等等。

这一等就是两个多小时。装完车,已经到了晚上10点多。李磊有些焦虑,原计划晚上8点发车,第二天能赶在早高峰前通过江苏淮安,这下延迟两个多小时,正赶上早高峰。李磊的大货车光是车厢就13米长,这样的庞然大物遭遇早高峰,就像大象进了瓷器店,寸步难行。

装完车李磊没着急发车,而是打开手机导航地图,他得找一条捷径追回被耽误的两小时。

蹲下身静下来,饥饿感代替了焦虑。上车摸过驾驶座旁的干粮袋,李磊想吃点东西再走。打开一瓶辣酱,正打算卷个煎饼,迎面驶来的车灯照到煎饼上的点点霉斑。李磊不甘心,把整摞煎饼翻了一遍,发现都没法吃。装货点200多米外,有家通宵营业的路边烧烤店。李磊点了烤串和两个烤饼,坐在马扎上又翻看起导航地图。

跑大车七八年 在县郊买了套房

入行的时候,李磊正年轻,也缺钱,希望靠这个挣钱的行当摆脱困境。

跑大车七八年,让李磊在县城郊区买了一套民房,除了这套房,李磊再没钱添置新家具。跑车顺道给人搬家的时候,他捡回一套组合柜,再加上结婚时的桌椅板凳,把家给添满了。

2014年的时候,给别人开大车,一主一副两个司机轮换,每人每月工资能达到8000块,有的车老板还会每天发包烟。那时的收入,确实对得起跑大车的劳累。眼下,这样的时光已经远去。“说不清哪年开始的,钱越来越难挣。”最明显的改变是运费逐年走低,特别近一两年有的线路运费比之前几近“腰斩”。“比如从青岛到临沂,2019年之前满载运费2100元左右,现在只给到1200元以内。”

运费少,车老板养不起驾驶员,一主一副的驾驶工位,被缩减成一人跑全程。这样下来一名大货司机每月工资在万元左右,但辛苦程度也加倍。

运费下降的根源,李磊归结为货没增而车多了不少,供给大于需求,反映到行业中就是降费竞争。

跑大车难干,给李磊带来的却是一个契机。“车不好养,往外转手的开始变多。”一年前,一位熟识的运输公司老板提出把公司名下一辆六轴大货车转给李磊。他拿出家中仅有的存款,又向亲戚借了3万元。运输公司老板看他确实没钱,再借给他两万元,凑上了首付。李磊算了一下,刨去还贷、保险、保养等成本,每月只能带回家一两千块钱。“还完2年贷款,我还赚一辆旧车,转手卖掉或者接着干都能挣钱。”

舍不得上高速 起程8小时才下车休息

飞驰的车轮一圈圈接近李磊的目标,但在此之前,他要保证每月至少挣出还贷款的钱。晚饭的工夫,李磊决定这趟行程临近淮安时走一段高速公路。“上高速通行费太高,我们一般都舍不得。”装货耽误了时间,李磊怕误了卸货,不得不花钱上高速换时间。

第二天凌晨1点多,李磊驾车接近苏鲁交界。驶过山东境内最后一个转向点,李磊发现前方出现了堵车,那是一段双向两车道的国道。重新打开导航地图,李磊发现前方拥堵接近10公里。

一个多小时后,李磊终于接近堵车终点。原来,是一辆小轿车被大货车追尾横到路中间,导致双向压车。驶过拥堵路段多耗费近一个小时,李磊决定提前上高速。“得多花150元。”李磊叹了口气。

操心着油价,操心着通行费,太阳初升时李磊终于驶过淮安。在淮安城西南郊区205国道路边,起程8小时后,李磊第一次下车休息。此前8小时,一路走走停停,监管系统上“每行车4小时休息20分钟”的提醒一直未触发。这次停车的地方,是一个路边小吃摊。一张露天摆放的两尺见方折叠桌,先后围上来4名“卡友”。狼吞虎咽的间隙里,几名卡友分享着各自的行程。

“就鲁Q的车多,在哪里都能遇上。”目送卡友上车出发,李磊感叹临沂不愧“物流之都”的称号。

“我一般只接500公里内的活,刚才有个卡友一个人从青岛到海南2500多公里,不容易。”在李磊看来,跑长途是个吃青春饭的活。“35岁一道坎儿,35岁之前多远都敢跑,过了35岁身体扛不住,只能跑跑不算远的长途；45岁一道坎儿,过了这个岁数基本都跑不动了。”离第二道坎儿只有5年,李磊愈发珍惜每一趟运输。李磊有两个儿子,大的在读初中,小的刚上小学,都还没到花大钱的年纪,他得让每次车轮转动都能跑回养家的本钱。

起程13小时后,李磊抵达位于安徽马鞍山的首站卸货地,32吨板材分两个点卸给货主。

怕超重不肯满载 还要给装卸工发“红包”

卸货过半,李磊联系起下一批货主。早在从临沂起程前,他就从一款物流软件上联系了这批货,是从江苏丹阳运面粉到杭州临安。“约了下午4点装货,怕是要晚到。”导航地图上,马鞍山卸货点离下一个装货点还有一百多公里,但走过这条路的李磊清楚,导航推荐的路段上有一处是货车禁行区,不知为何导航地图没有标注出来,他曾经在那处路段被摄像头抓拍过。“绕着走得多跑30多公里,时间肯定不够了。”电话中他给发货方解释,可能得晚到一会儿。对方答复,最晚等到下午4点半。

为了赶在下午4点半之前装货,李磊再次选择上高速。

为绕行禁行区多跑三十多公里路,还是耽误了时间。空车从江苏丹阳下高速公路时,已经接近下午4点20分,到装货点还有近20公里路程。半个小时后赶到装货点,李磊把车开上称重的地磅,跳下车一溜小跑去填运单。“开这么大的车还是要注意安全,不用急,早装晚装我们都得装。”面粉厂发货负责人体谅李磊的不易,宽慰他。已经在换衣服准备下班的装卸工重新回到了库房,李磊来不及擦一下满头的汗水,连声道谢。

货装了近一半,一名装卸工停下活跟李磊聊起来。李磊“心领神会”,打开微信给对方发去30元“茶水钱”表达谢意。“装车是个良心活,要是少一两袋或者没装匀称,都是司机的事儿。”李磊介绍,按照行规,货一上车直到终点都是司机的责任,少了或坏了都得赔钱。

32吨面粉上车,发货方问李磊要不要再多装两吨。李磊的货车满载可装34吨,装满的话他可以多挣两三百元运费。“不装了,就32吨。”留出两吨空余,是李磊积攒的经验。李磊说,如果被查到超重,罚款倒是小事,耽误了时间运费泡汤更不划算。

车轱辘一圈圈转起来 才有钱养车养家

从临沂启程20小时后,李磊驾车驶上第二段行程。掐算着时间够用,李磊照例找了一条不走高速的路驶向杭州临安。

4个小时后,240省道上,困意袭来,李磊把车停靠到路边空地,爬到驾驶座后的铺位上睡觉,这是24小时以来他第一次躺下休息。“货在车上不敢躺下睡,一睡倒,车上的东西让人搬光了都不知道。”此前近800公里行程中,困倦的时候李磊只是趴在方向盘或者放倒座椅打个盹儿。“跑长途的人睡觉死,一躺下定三个闹钟也叫不醒。”数十吨的货物在车上,一个人的行程怕货物有闪失,李磊和大多数卡友一样,即使在困倦的时候也得惦记着车上的货。

3个小时后,手机闹铃叫醒了李磊。沉沉夜色中,他发动货车再次启程。天蒙蒙亮的时候,他驶过杭州湖州。

头天下半夜从接近太湖西侧开始,一路山多弯急,车速最高只到70公里每小时,这样的车速低于李磊的预期。从临沂启程32小时后,撑不过的困意迎着朝阳再次袭来。“算了,不赶了,再睡一觉吧。”

酣睡一小时,没等闹铃启动,李磊自己醒了过来。“心里有事,睡不着。”刚下车伸了个腰,收货方的电话打来,李磊只能抱歉称自己要晚到。

离开临沂36小时后,李磊已驾车行驶近千公里,抵达此行第二个卸货地点。

32吨面粉,花了近4个小时卸车。太阳西沉的时候,李磊空车驶向此行的目的地杭州城区。稍作休整,他还要到杭州萧山装货运往江苏镇江,再从镇江回到临沂,结束这一段南下行程。

“一年到头就这样围着临沂转下来,也就过年能歇几天。”李磊说,只有车轱辘转起来才有钱养车、养家,这样的节奏得一直到跑不动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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