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璧如
寻根之旅,梦笔生花超越,是赵德发的人生主旋律。完成了农民三部曲,他又写了两部小长篇。《震惊》写1976年唐山大地震在临沂地区引起的惊慌,在《中国作家》发表,获该刊2003年优秀作品奖,单行本在山东文艺出版社出版。《魔戒之旅》则写了一个旅游团在新西兰的游历,在《作家》杂志2005年第5期发表,另外还写了一些中短篇小说和散文随笔。但赵德发觉得,这都是过渡性的作品。他的创作生涯,应该再有一个大的段落。
当然,他还可以继续写农村,光是长篇构思还有好几个。但他觉得,再写也很难超越以前的作品。到底写什么呢?正在他苦苦思索、寻寻觅觅的时候,殊胜之缘来临。山东省佛教协会会长、五莲山光明寺住持觉照法师托人捎讯,让他抽空上山讨论如何发掘五莲山佛教文化。赵德发为了上山能与和尚说上话,便临时抱佛脚,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介绍佛学的书看。就在翻动书页的时候,一个念头突然蹦了出来:我写一写当代汉传佛教吧。
这个念头一出,他怦然心动,他的创作从此转向一个全新的领域。佛家讲,天雨虽宽,不润无根之草。因为赵德发对神秘而深邃的宗教文化心仪已久,早想学习、探究,而他练气功的体会也对此做了铺垫,所以才有了那一刻的心动。他进而想到,中国传统文化的主要内容就在儒释道几家,让写作贴近中国文化之根,这是自我超越的一个路径。
几天后,赵德发去了光明寺。与觉照法师交谈一番,他又提出,能否在寺中借宿一晚,体验僧人生活,法师欣然同意。下午,他参观了僧人们的晚课,和僧人一起吃斋饭。晚上,他到一个青年学问僧的寮房请教佛法,那位法师点上一瓣沉香,从戒、定、慧三个字谈起,直至夜深。这一次深入交谈,让他心如镜湖投石,波漪涟涟。
凌晨四点,板声响起,僧人们起床了。德发也赶快起来,去观看早课。就在僧人集合时,他信步去了山门之外。此时,头顶是半边月亮,身边是几丛淡竹,竹丛下面是清水漾波的洗钵泉,耳畔则是从寺中传出的一记记钟声。风动竹影,月光如洗,而周围像莲花瓣一样簇立的一圈山头,静静地立在那里,对每一记钟声都做出回应。此时,赵德发心中生出一种大感动,同时想起了唐朝诗人李颀的两句诗:“片石孤峰窥色相,清池皓月照禅心”。也就在此时,他找到了写这部长篇的感觉。
然而,佛教文化博大精深,其中的禅宗文化更是玄妙难解。禅家有言:开口即错,动念即乖,一落言筌,便生谬误。这个题材,给赵德发带来了巨大的挑战,没有善财童子“五十三参”向善知识求教那样的恒心,是结不出正果的。于是,他从光明寺回来之后,又多次外出,去全国各地寺院参访。他跑遍了佛教四大名山,在多家寺院住过,其中的晚清四大禅宗丛林,他去过三处。他认为,要真正了解那个陌生而幽深的领域,就要忘掉自己的身份,与佛教徒打成一片。“打成一片”一词,出自禅家,原意是心境如一,不再有区别。在参访过程中,在许多时候,赵德发真地做到了这一点。有一次,他去南方一座佛教名山,那儿正办着文化节。如果向组委会报到,肯定会有优厚待遇,可住星级宾馆,出席庆典活动,但那样只能得到一些浮光掠影的东西,非其所愿。他就不暴露作家身份,冒充居士,悄悄住进了一家寺院。早上四点即起,与僧人们一起上殿,一起吃斋,一起劳动,一起交谈。这就进入了一般人进不去的地方,看到了一般人看不到的场景。尤其是,通过交谈,他了解到僧人们的俗世经历、出家因缘、僧团生活,僧人们的内心世界,甚至一些稳秘的修习体验,进而领略了中国当代汉传佛教文化景观。当然,这种打成一片还是浅层次的,因为赵德发不是佛教徒。即便如此,这些参访经历,还是给他的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素材,也给他的心境带来了改变。面对一些事情,他变得日渐达观与淡然。另外,受禅宗“参话头”的影响,他经常对人生的一些终极问题作出追问。
2004年的暮春,在扬州琼花似雪团一般盛开的时候,赵德发去了高旻寺。此寺是我国著名禅寺,声名远播。到了寺门口,却找不到售票口。问一位正在侍弄花草的老僧,老僧淡淡地说:“无缘不进门,进门便有缘,买什么票。”这句话,让赵德发顿觉禅风扑面,便合掌谢过。回头看那山门,见里侧有两副门联,一副是“鸟语花香尽是真如妙性,风清月白全然自在天机”;一副是“春风共一佛,无处不花红”。十足的禅味让人心怀肃穆,又身心清爽。赵德发想,这个禅宗丛林,真是名不虚传。
进寺找到客房,问能否借住几天。知客僧问他有无皈依证,听说没有,便摇头道:“抱歉,我们这里是不留外人住的。”赵德发说:“我对高旻寺慕名已久,从山东专程赶来,想跟师父们学学坐禅,就让我住一两天好不好?”知客僧沉吟片刻,问道:“你在家坐过禅吗?读过《六祖坛经》吗?”赵德发说:“坐过,也读过。”知客僧说:“那你说几句你记忆深刻的话我听听。”幸亏赵德发记住了几句,顺口作答:“无念为宗,无住为本,无相为体。”知客僧点点头:“好吧。你住上一宿,看看这里怎么坐禅就走吧。”并嘱咐他,下午五点去坐香。
时辰到了,赵德发在知客僧的带领下去了后院,进入了一个面积阔大的禅堂。那里,男女四众陆续到来,各自坐上禅床。坐香,跑香,用茶,小圊。接下来,又是坐禅,参禅,止静,开静……仪式繁琐,却规严静谧。特别是班首师父“小参”,也就是对大家辅导,那绵软的苏南普通话带着力量,带着磁性,好一个倜傥潇洒!他说:“老和尚讲得明白,禅和子的病,多是一个‘障\’字。因障而有迷,迷去即悟。障在哪里?障是什么?生死是障,涅槃也是障;迷是障,悟也是障;众生是障,佛也是障;身是障,心也是障;山河大地是障,虚空也是障!咱们要了这个障,怎么个了法呢?就是四个字:‘念佛是谁\’!你将这一话头天天摆在念头上,沥沥明明地参,清清爽爽地参,绵绵密密地参,幽幽雅雅地参,自有打破虚空之日!好,各位,打起腿子来,发起心来——— 参!”这一番魅力四射的话,雷鸣电闪,抑扬顿挫,却又顺流直下,了无阻滞,让赵德发见识了真正的禅师风骨。
参访间隙,赵德发大量读书。他读佛经,读高僧著作及其传记,读禅宗公案、佛家仪规、佛教史、宗教人类学等等,光是笔记就作了几十万字。其中一些佛教用语,他甚至是一个词一个词地记录下来。真是“深入经藏,智慧如海”,让他如饮甘露,畅快淋漓。
可以说,2003年前,赵德发在佛家门前还是一株“无根之草”,2003年之后,他通过读书,采访,沐浴“法雨”,思想的根须悄然生长。他想:释迦牟尼参透了宇宙和人生,从此人类就有了一种超越生死、提升生命的理论与实践。尤其是那些出家人,脱离了惯常的生命轨道,易服落发,双手合十,更给世俗之人提供了一种发人深省的参照。赵德发试图通过这部小说,将寺院的宗教生活和僧人的内心世界加以展示,将当今社会变革在佛教内部引起的种种律动予以传达,将人生终极意义放在僧俗两界共同面临的处境中作出追问。
与此同时,小说框架在他心中渐渐生成,人物从浑沌中显现,故事、情节、色彩、韵味等等,也日渐清晰。更重要的是,他培养出了写作这部书的心境,宁静,平和,不为琐事俗务轻易扰动。构思中,类似禅悦的那种心理体验也经常发生。书中需要一首《藏宝偈》,他苦思多日而不得,有一天晚上去公园散步,突然灵光显现,四句诗在他脑际形成:“二人去礼西,二竹午间泣。阳消待佛诞,三景山尖栖。”此诗为制造故事悬念起了很大作用,且禅意盎然。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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