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 进 时 光 里

那些走远的时光，无法挽回，可留在时光里一些令人心动的画面，却永远藏在了记忆的深处。在纪念改革开放40周年之际，掩卷深思便钩起沉往，在经过岁月荡涤的时光里，心存的那些美好，总会浮现在眼前，无不感慨，以致时空穿越，流连忘返。

我过五关斩六将荣幸地走进公安队伍，是在改革开放第一个十年的1988 年，后从事了公安信访工作10年。就是这段漫长而平凡的10年切身经历，印证着我的整个青春芳华，没有瑰丽但也无怨无悔。

那时，我天天面对的人群，就是背着尼龙袋、挎着包袱、拄着拐杖叫哭喊冤的上访者。我天天从事的工作，就是去为这些上访者翻山越岭，走村串户，说媒似的去调处各类矛盾纠纷。

如今，虽已离开这个岗位多年了，但每每想起跟随二级英雄模范张树胜战斗的岁月，经历的那些喜怒哀乐，苦辛悲酸，就会点点滴滴汇集成流涌向心头。

时光如水，无法阻止岁月的脚步，但不能阻止过往路上的美好与温暖。

那个金秋10月，我怀揣着梦想，到公安局信访科报到，从此立起了我人生的里程碑。20多岁毕竟是个异想天开的年纪，干刑警是我的梦想，做个合格的“麦考儿”是我的目标。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报到时张树胜跟我说，信访工作谁都不愿意干，但是一般人还干不了，是他多次请求局党委给充实个有办案能力，会做群众工作，会写作的同志，才把我要过来的。坐在清冷的排椅上，听着张树胜泛泛的介绍，看着他黑红的冷脸，我心里起了凉意。但这凉意，被他的一个个举动慢慢地温暖融化。那时张树胜就是副科级干部，给他配备的一间办公室，他改成了上访人员的休息室，办公就跟同志们挤在一起。他介绍完情况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靠窗的办公桌腾出来让给我，自己搬到阴暗处的一张小桌上。现在回想起来，却是阵阵的愧疚和不安。

我第一次接访，就发现了一个盗窃团伙，张树胜指令我主办。那是我第一次查办刑事案件，一些办案规程和技巧都还似是而非。正是麦收季节，证人不敢作证，我和 50岁的老刘就采取便衣错时工作制。白天，顶着烈日到麦田里去。晚上，我们就偷偷地到其家里。那天晚上从证人家出来，天黑看不清路掉进水沟里，等吃力地挣脱出来，鞋帮和鞋底也分了家。有次路过一山坡时，那辆“老爷吉普车”又没了刹车，幸亏老刘急中生智斜别在一根电线杆上，才幸免了一场事故。我早出晚归调查取证近一个月，跋山涉水先后到过5个县的30余个村庄，挖出了一个4人流窜盗窃团伙，连续破案18起。张树胜听完我的汇报后，二话没说开门而去。当我认为说错什么正忐忑不安时，他上街自己掏钱买回一个大西瓜来，还亲手切开送到我手里，说是给我的犒劳。

张树胜冷面，不了解他的人都这样说。村民闵某因宅基纠纷，把亲属纠集起来将刘某殴打致伤。由于不正之风的干扰，致使派出所几次调解不成。 张树胜把案子刚接下，就电话找来，让照顾一下闵某。张树胜气得把电话机一摔，在办公室来回转了三圈后，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岂有此理，给我查！经过我们两天一夜的工作，查清了闵某的违法事实，并依法将其行政拘留15天，上访达三年之久的案件从此了结。事后，有人说张树胜冷面无情，谁的面子也不看。张树胜知道后说：我看的是受害者的冤屈，要我看面子，还不如看“老三篇”呢！

提起“老三篇”，还有段情怀藏在我的记忆里，这是科里的每周必修课。每到学习时间，张树胜就让我领读，不是《为人民服务》，就是《纪念白求恩》 《 愚公移山》 。 我很不情愿地说：科长这都什么年代了，现在谁还学这些老掉牙的东西？他一脸的严肃说：老掉牙的东西？我们的党就是靠这打天下、干革命、赢得了民心！你们这些年轻人，不好好学习加强思想道德修养，怎么做好接班人？遵命不如从命，我只好口服心不服地读着：“ 我们这个队伍完全是为着解放人民的，是彻底地为人民的利益工作的……”

通过学习，慢慢地从如同嚼木渣到津津有味，从学“老三篇”到喜欢“六盘山”，尤其遇到困难的时候，心中总有这么一个声音在喊：“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遇到不顺心的事情，就想起“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不到长城非好汉……”仿佛自己变成了一个巨人，心胸无限宽广。

时光静好，每每念起的是现实安稳，而那些艰辛悲苦一直封存心底。

90年代初，一些法律法规还不健全，一些规章制度还不理顺，所以信访问题就特别的多，一年就有二三百起的信访案件在等我们去解决。那时还没有领导公开接访这一举措，老百姓上访见到的领导就是我和科里的其他同志。张树胜就说，上访群众把咱们当靠山，咱不替他们撑腰谁替他们撑腰？

案件一旦挂上信访的头衔，是因为里面掺杂着其他成分，如执法不严的问题，处理不公的问题，错综复杂的关系问题等，所以每办结一起信访案件，总是得罪上一两个人。张树胜常告诉我，干信访工作要不怕吃苦，不怕吃亏，不怕吃气。

记得是一个潮湿、闷热、蚊虫乱飞的季节。45岁的妇女杨某，被同村号称“五虎”的村霸侮辱殴打，三年没得到处理，生活无望的时候，通过县妇联找到了张树胜。听完杨某声泪俱下的哭诉，张树胜沉默着抽完了一根烟，把烟蒂一扔，让我带上材料纸立即跟他出发。 一提“五虎”，周围二十多个村庄都知道。兄弟们依仗人多拳头大，想欺负谁就欺负谁，看谁不顺眼，几个兄弟一串通，就把人狠揍一顿。打人骂人，造谣诽谤，成了他们的家常便饭，当地群众敢怒不敢言。杨某就是因为生意做得好，“五虎”们嫉妒不服气，先是侮辱她有男女关系，再就是纠集 20 多人闯入家中，实施毁坏打砸，将杨某致伤住院10多天。派出所多次处理不成，“五虎”不但不承担杨某的医疗费，反过来还得让杨某赔偿他们的损失。村民都谈虎色变，扭头躲闪，查证谈何容易！我们便衣开展了为期三个月的调查工作，不仅查清了杨某受到不法侵害的事实，还掌握了“五虎”兄弟们的其它违法犯罪线索。一天中午，我跟张树胜骑着自行车在周围的村庄取证时，发现他臀部上有片白色的浓状物，我问是否坐了脏东西，他说是长了个疖子破了。 我劝他去医院看看，天气炎热别感染了。他气愤地说：“有人已经捎话给我了，说再继续查下去就要我的脑袋，我就是死也得把这案子办完！”。很快，也有人劝我：你跟着张树胜戳什么马蜂窝，还不快收工，这“五虎”可惹不起！我说张树胜科长都不怕我怕什么？最终我们克服了重重困难，排除了种种干扰和阻力，依法将“五虎”的违法犯罪事实全部查清，该拘的拘，该逮的逮，该处罚的处罚。杨某感动地逢人就讲：张树胜和他的同志们都是共产党的好干部，他们没吃过俺一顿饭，没喝过俺一口水，给俺村伸张了正义，也给俺洗去了不白之冤，真是包青天啊！病情拖延了一个月的张树胜，案件办结后，终于支撑不了住进医院。 经医生3 个多小时的手术，割除了三个一斤多重的肿块，医生说，再晚来两天，肿块蔓延到坐骨神经上去就瘫痪了。

所有的付出和苦累，都有了回报，张树胜被公安部授予全国公安系统二级英雄模范称号，我们信访科被公安部荣记集体一等功。公安部长签署的命令词中，有这样一组数据：办理信访案件1293件，通过信访破获刑事、治安案件380 起，摧毁犯罪团伙3 个，追究刑事责任人32名，治安处罚和调解处理 351 人，纠正错案4起，解救妇女 12 人……透过这些数字，分明看见了我们那滚打摸爬的10年，经历的那段峥嵘岁月。从公安部到山东省公安厅到临沂市公安局，还有沂水县委、县政府分别给了我们奖励。面对着一大堆奖金，有的同志说：这钱是我们用血汗挣来的，不分给同志们，吃顿饭祝贺一下总可以吧？张树胜一口回绝说：这钱一分都不能乱花，这是我们的荣誉，来之于民，再用之于民，咱去买新车，提高办案效率。在征得局党委同意后，买了一辆桑塔纳2000。那个年代，整个局也不过三五辆车，局长才坐桑塔纳啊，全科同志激动不已。记得新车来了后，张树胜脸上堆满了少有的笑容，领着全科同志围着车转圈。我边抚摸着车边感慨万千：从此再也不会两手污垢推着抛锚的车办案了。这时张树胜严肃地说：都听着，以后不管谁用这车出发办案，都要把它当成自己的眼睛一样爱惜。坐上新车第一次办案，是一个雨天，去了全县最偏远的一个山村。那时还没有村村通公路，崎岖不平的路上，时而就出现突兀的磐石，张树胜怕磨坏了轮胎，就让我们下车冒雨推着车绕过去，80里的路程走下来，竟然下车推了5次。

时光有情，带走了多少沧桑和眼泪，又沉淀了多少往事和回忆。

1998年那个流火的七月，成了我挥之不去的记忆。张树胜相濡以沫的妻子，一位患精神病 30 年的小学教师，病情再度发作，误喝了敌敌畏，经抢救无效去世。在抢救室里，张树胜边哭边跟我说：“你婶子跟着我这一辈子，一天正常人的日子都没过。”他妻子因为抢救，全身的衣服被剪碎，总不能光着身子躺那儿吧？我急忙去他家找衣服，可在那两间低矮的平房里，翻箱倒柜竟然没找到一件像样的衣服，就连内裤也没有完整的一条，不是有洞就是打着补丁。

张树胜家有5口人，母亲随他一起生活，因病长期卧床不起；妻子患精神病30年，病情发作就到处乱跑乱喊；他自己也是多种疾病缠身；两个孩子从小都是亲戚帮着抚养。他每次临出发前，把母亲的药放到床前，嘱咐别忘了服；把妻子的药片研细掺入白糖中，哄着她到时想着喝糖水；把孩子的饭做好放在桌上。每次出发回来，就把在街上时而痴呆时而骂人的妻子领回家。别人进入了梦乡，他还在熬中药、洗衣服、蒸第二天的干粮……

不觉，张树胜退休近二十年了，虽然住在同一个县城，见面的机会却不多。前几天我去看他，因为疾病他已不能言语，看见我激动得热泪盈眶。我坐在他床前，禁不住回忆起跟他出发办案的经历，他的眼泪淌了下来，我也泪流满面了。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又想，岁月匆匆，时光如流水，唯独那段苦辛岁月，历经时间洗礼却变成甘甜，也唯独英雄的精神会如此的永驻心间！

物换星移几度春秋，日新月异还看今朝。如今处在高科技时代，案件一旦发生，足不出户就可破案。技术侦查、网络侦查、图像侦查、刑事侦查加情报侦查的“4+1”侦查模式，“大数据”“云计算”“物联网”的侦查手段，使违法犯罪者无一漏网。发案少，破案快，社会治安秩序好，人民群众满意终成现实。沐浴阳春布德泽，人间万物生光辉。国家继续改革开放，信息科技迅猛发展，相信所有的未来会更好，相信未来的时光会更美。【许德美】

┮ 许德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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