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极少人走的路那样芬芳

秦慧老师特殊的作文课。情感箴言：所谓缘分，无非就是一瞬间的念头。一念起，天涯咫尺，一念灭，咫尺天涯。

乔敏娟

（一）

2017年8月22日，万米高空的云海很漂亮。

三十多岁的秦慧，两条黑辫子随意地垂在耳畔，眼神静和而坚定，她正欣赏着飞机窗外的云朵。已经离开中国国境了吗？她忽然想起了刚上初一的儿子，今年儿子就读的市八中开展艺术文化节，她一个人就为他的班级制作了50套令人惊艳的环保秀服装，一直以来，她都是儿子最强有力的支撑。这次离开，至少半年才能回国，对她，对儿子，都将是个挑战吧。当然，也是机遇。她想。

是的，当征召外派华文教师的通知下达时，多少老师心中激起涟漪，真正伸出手，把这流云般漂浮的机会装进自己口袋的，柳城县实验小学的秦慧老师是其中之一。经过填表申请，层层选拔，她将作为侨办外派教师，到柬埔寨首都金边的民生中学任教一年。

她曾多次获得课堂教学奖，拿过柳州市第九届经典诵读一等奖，经常发表文章，她的不少学生，在主持、写作方面尤为出色。如今，她带着传播中华文化的使命而来，亭亭如同席慕容笔下的莲，以盛开的姿态，不忧，亦不惧。

那天，她见到了柬埔寨民生中学的校长。校长是个头发花白的68岁老者，秦慧非常惊讶，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校长年纪如此之大。

第二个让秦慧惊讶的，是金边的物价：苹果2美金一个，面条2.3美金一小把……精打细算地买完必需的日用品后，怀揣着仅剩的100美金，她不无幽默地揣度：“接下来的28天，我怎么过呢？看来这又是个精彩的故事了。”

金边的夜静下来，在QQ空间里，秦慧用手机写下她关于柬埔寨的第一篇日记。这篇近3000字的长文，以一句话结束：“出国后更爱国了。”

（二）

金边民生中学很有故事。

1927年，两个华侨建立了这所公立侨校，教中文，学生免费入学。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民生中学亦在战乱中飘摇，苦苦支撑它的，是四处奔走募捐的老华侨们。福建会馆还捐出了空地建校舍。

1970年后，柬埔寨战乱20多年，民生中学被封闭、被占用直至1999年。又是柬埔寨福建会馆，多方筹募复校资金。如此历尽艰辛办华校，一位曾读过五年华校的老华侨的话尽可诠释，他说：“如果没有读华文学校，我是不会从内心感受到自己是中国人的。”

面对这样一所有情怀的学校，秦慧感觉到自己的泪点前所未有的低。不能说侨办外派教师9000元的月薪对她毫无吸引力，只是她亦很容易被金钱以外的东西打动。海外华人对传承母国文化的执念，渗透心扉，形成丝丝入扣的共鸣，她于中文教学，何尝没有爱的执念？

民生中学名为中学，其实也包含幼儿园和小学。秦慧教小学，一周课时26节。每天早上教师7点签到，7点半上课；下午教师1点签到，1点半上课。

这半小时太可惜了，秦慧对学生说：“以后每天7点10分我给大家讲故事，谁想听就早点来。”她曾下载过“喜马拉雅FM”软件录故事，引得同事们纷纷预约她给自己的孩子讲故事。她讲的故事也同样吸引了柬埔寨的学生。

不久，民生中学校领导都知道来了个会讲故事的外派教师秦慧，特意给她开了个“专栏”，每周六上、下午第二节课课间，学生们就守在教室广播前，等她讲故事。考虑到柬埔寨学生的中文听力水平，她用一周时间准备一个故事，为辅助学生们听懂故事，她还把故事精心绘制成大海报，事先贴在学校橱窗里。如此用心的她当然“红了”，腼腆的柬埔寨小朋友们一看到她，也会忍不住围过去热情地叫她“讲故事老师”。一次有个班的音响坏了，学生们也舍不得走，眼巴巴守着。

“想不想家”应该是游子们被问得最多的问题。当然，秦老师也不例外。生性洒脱爽朗的她总是这样回答：“我在哪，哪就是家。”

初生乡愁，是教师节时，国内的同事在微信里发庆典活动照片，她看到自己教过的孩子化着美丽的妆容，在表演精彩的节目……

那天她焖了一锅软糯油亮的糯米五花肉，这是国内同事担心她一个人懒做饭，刚刚用微信教她的懒人菜谱，香得眼泪都掉了。

（三）

一大锅饭，被民生中学的外派老师们一抢而空。

后来，五花肉糯米饭又进入了秦老师的课堂。她发现这里的学生很缺乏生活体验，想让他们写关于活动的作文几乎不可能。于是她把锅搬进了课堂，把大米和糯米分到每个学生手上，教他们观察并说出区别，她拿起油瓶就告诉学生什么是“透明”……一切都可以为她的教学所用。每个步骤完成，她就让学生口述所见，她点拨，然后让学生写下来；再进行下个步骤，再说，再写。这就是秦老师的分步骤写作文法。

在对五花肉糯米饭香甜的回味中，这篇题为“一次特殊的作文课”的作文学生写得很顺畅，闪亮的眼睛不时望向他们的中国老师，充满崇拜，充满爱。

尝试过很多种作文教学方法，秦老师发现，实物演示法和分步骤写作文法效果最好。制作水果拼盘作文课、教室布置作文课……秦老师的柬埔寨学生说，中文作文课很幸福，他们将终身难忘。

11月中旬，秦老师又到柬埔寨乌廊启华中学培训师范生，她选择了拼音教学作为培训重点。

对于拼音教学，秦老师风趣地说那是“雨打沙滩万点坑”。声母韵母，单韵母复韵母，组合音节拼读，难点简直多如牛毛，尤其是低龄学童很难集中精力学这么枯燥的基础知识，万点坑，再形象不过了。然而，学好拼音对华文教学是一本万利的事，所以她还是给自己挖了这个坑，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她已经在考虑，当自己聘期满后，能为这趟柬埔寨之行留下什么。

“手指书空四声调”、同桌合作表演四声调、用自创的彩色卡纸拼音牌，组织学生做“萝卜蹲”游戏、摘苹果游戏、拼音接龙游戏、拼音传话游戏、抢红包游戏……师范生怎么都想不到，这文静的秦老师居然会有那么多生动有趣的游戏教学法。最后，她还逼着他们自创教学游戏，一个女学生差点哭出来，但这烧脑而有趣的培训课，让他们看秦老师就像看活的聚宝盆。

而秦老师，想到自己的游戏教学法，将通过这些师范生们，在柬埔寨发挥更长久更广泛的影响，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她还笑着告诉我，起初她最放心不下的是儿子，没想到出国半年，儿子更独立了，成绩上升了，还会心疼她独自在外国拼搏，她觉得这样挺好的。

我本来想问秦老师外派的生活苦不苦，教外国学生中国语言难不难。但我又不问了，只要心中有爱、有执念，就一定苦一定难。而她，只要能像现在这般，总带着笑意就好。

（四）

一个柬埔寨小女孩，光着脚丫在石板路上走，被烫得一瘸一拐的。为不让忙碌又贫困的父亲发现她的鞋早就坏了，细嫩的脚板早已磨出厚茧。情急之下，她骗父亲说她在学瘸腿阿伯走路，正直的父亲给了她一耳光。她哭着来到教室，却发现中文老师在她的课桌上放了一双美丽的小花鞋，从此中文老师和中文老师的故乡，都成了小女孩最美丽的向往……

一个漂亮的6岁小女孩，说话总是“咿咿呀呀”的，谁也听不懂，大家叫她“哑妹”，去过好几家医院，都没检查出问题，动了舌头手术，也没改观。出于职业的敏感，秦老师多次观察研究哑妹的发音，发现原因是她舌头无力，于是经常组织全班同学一起玩咂舌游戏，帮助她锻炼舌头的力量。每天找一些必须动舌头才能读的词让她读。一段时间后，哑妹说的话，大家居然听懂了。秦老师去哑妹家家访时，她家邻居争相围观这个不是医生却治好了哑妹的神奇老师。

二年级学生王陈剑有自闭症，秦老师不断用小红花奖励，换得接近他的机会，渐渐地，他只接受她的拥抱，并在她的请求下拥抱了她。秦老师说服了全班学生，参与每天的“抱抱、夸夸王陈剑”活动。王陈剑的自闭症居然一天天好了起来。

……

这些都是我在秦老师的QQ空间里看到的故事，也许不如小说那么跌宕抓人，却也是以芳华为笔、蘸爱为墨的生命抒写，娓娓动人。去柬埔寨仅有4个月，她写的日记就已有60多篇，十多万字，其中二十多篇已发表。

有些苦，即使高尚，也不一定非要吃；有的执念，即使崇高，也不一定人人有。不过，有这崇高的执念并为之吃过苦的人，他的生命终会散发与众不同的气息，像极少人走的路那样，总是芬芳，总是葱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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