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垃圾的苏米

（资料图片）本期主笔

乔敏娟

作者简介：

乔敏娟，柳城县实验中学教师，柳州市作协会员，柳州晚报专栏作者。作品曾发表于《演讲与口才》《私人坊》《少年文摘》等刊物。

一

苏米很小就没了母亲。父亲是个小职员，一直未再娶，却也不怎么顾家，从苏米记事起，她爸就经常在外面喝得烂醉，美其名曰“广交朋友”。他所谓的“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在苏米看来，不过是烂醉时有朋友把他抬回家。清理酒后呕吐污物是苏米自小就上手的“功课”。

墙角的青苔，有一点点湿润就长得格外蓬勃。苏米也如此。上高中时，她已经长成乌发浓密、清秀窈窕的大姑娘。

第一次班级摸底测试后，班主任提出要进行结对帮扶活动，第一名的苏米，报了要和最后一名的谢豪挂钩。

苏米有她的打算。她事事争先，帮扶这事，也一定要胜过别人。谢豪虽然名次落后，但人还机灵，找对了点，上升速度会很快。而且他分数那么低，进步空间就很大，劝得他肯写作文，轻轻松松二十多分就上去了；教会他几个公式，“噌噌”又上去十多分，多有成就感啊！

二

谢豪并不领情：“为什么选我？我不想学。”他双手插在裤袋里，故意侧身把苏米撞开，斜着肩头晃出教室。

苏米不死心，天天追在谢豪身后，企图找机会说服他。

吃完晚饭，同学们早到教室赶作业去了，篮球场上空荡荡的，只有谢豪在一下一下地投篮。他撩着脚小步跑，轻松地纵跳，肩膀有点斜，透着一种坏男孩孤绝颓塌的气息。斜阳把他的影子长长地拉过来，苏米的心揪了一下。她没有关于母爱的记忆，却莫名觉得谢豪像个孩子，而她，满怀母性的爱。

谢豪不耐其烦，把球夹在长长的胳膊下，走过来问苏米：“你有完没完？干嘛老跟着我？”

“你可爱。”苏米在一些交际类鸡汤文上看过，打开局面要先赞美对方。

“可爱？”谢豪哭笑不得，“可爱是用在比自己弱小的人身上吧？”

“你不比我弱小吗？下次考试比比吗？”苏米激他。

谢豪白了她一眼：“激将？你别白费力气了，我这样的家庭，学不学没什么两样的。”

苏米便开始说她的身世，末了她说：“我出生时也没抓到好牌，但我们现在长大了，我们有改写命运的力量，为什么不努力？”

也许是为苏米的豪言所动，谢豪沉思了一会，对苏米说，他家只有病恹恹的奶奶了，靠着奶奶的退休金，他上高中已经很艰难，不知哪日奶奶这风中之烛一灭，他就直接面临生存问题了，努力学习有意义吗？

苏米不需担心大学学费，得益于爷爷、姥爷的远见。早在苏米小学四年级时，他们就让她爸把工资交给苏米。小小的苏米每月给她爸一些酒资，剩下的钱精打细算，为自己存着教育经费。但这点钱实在有限，她帮不了谢豪。

谢豪不肯学习的心结，却恰恰卡在了钱的节骨眼上。

三

“我们中午去捡垃圾。”苏米截住谢豪，递给他一个麻袋，坚定地看着他说。“我跟班主任说好了，学校那两个大垃圾箱归我们，那里每天那么多废纸瓶子，卖了能有不少钱，存下来，到时候不够再贷些款，上大学没问题，上了大学勤工俭学的项目就多了。还有我姑妈要给我表妹请家教，我让她请我，你做我的‘助教’，我赚到的钱分你一半，你的功课也跟着补上了。”这已是苏米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什么！”谢豪的眼睛睁得前所未有的大，“捡垃圾？你脑子有问题！”他侧身撞开她，肩头一斜一斜地走了。

苏米本想等同学们午休了，再悄悄地去捡。想了想，她没吃午饭就去了。拿着几个麻袋，扒拉着垃圾，废纸整理好了装进袋子里踩扎实，瓶子倒干净水，踩几脚再装进袋子。路过的同学越来越多，指指点点的，有的还围上来看。正午的日光穿过上方的树叶逼红了苏米的脸，她不时抹着汗，手下并未慢半分，心里想着看谢豪什么时候会出现。

一天，学生们都午休了，苏米还在捡垃圾，突然冒出两个老阿婆，指着苏米小声而狠毒地羞辱她，骂她年纪轻轻抢老人家的饭碗。两个老阿婆在附近租房子住，每天放学后都央求门卫放她们进学校捡垃圾。起初看到苏米捡垃圾，她们不明就里，以为学校搞什么活动，几天就过了的，暂且先避开。没料到苏米越捡越起劲，完全不像有停止的时候。老阿婆急了，相约等中午没人的时候，好好教训一下苏米。

苏米被骂得满面通红，无力回嘴，小小的胸脯起伏不定，麻袋也被抢了，不停用手往头上抹着刘海，难堪而无措。

“哟！垃圾也这么宝贝！还有人抢啊！”谢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苏米恨恨地回身瞪过去，她心里突然有点委屈，她图什么呀，他还来嘲笑她。

“阿奶，以后你们捡那边，这边是这个美女的。”谢豪一股子痞气，老阿婆不敢多话，嘟嘟囔囔地朝另一个垃圾箱走去了。

谢豪拉过苏米手中的麻袋，三下五除二装了几袋，抬头问她：“够没有？”他细眼狭长，笑起来总有点邪里邪气的意味。

四

“你别捡垃圾了，丢人！”谢豪在校外拦住正要去表妹家补课的苏米。

“有什么丢人？废物利用，很光荣。丢人的是有些人连废物都不如，明明可以努力改变命运，就是不肯去做。”苏米斜眼望着谢豪。

“好好好，你不丢人！以后别校的人回忆青春，想起的都是女神啊，学霸啊。我们学校的人回忆青春，想起的是校园一景——‘捡垃圾的苏米’。”谢豪吊儿郎当地晃着脑袋抖着腿，嬉皮笑脸地说。

“一景就一景，问心无愧就好。”苏米说。

谢豪做出无语的样子：“我说‘校园一景’，你是问心无愧了。可你整天跟着我，人家都说你是我的人，你捡垃圾，我不丢脸啊？”

苏米红了脸：“切！胡说什么呀！”

“不喜欢我啊？那你瞎操什么心？”谢豪凑近苏米，把她逼退几步，径直走了。

“我不是你的人。”苏米小跑上前，拦住谢豪。“但现在你是我的帮扶对象，你得跟我去补课。”

谢豪到底被苏米押去补课了，中午还被押着去捡垃圾。苏米给他一个本子和钱袋，垃圾卖了，钱入钱袋，钱数记下来。小本子上的数字在增加，谢豪的成绩也慢慢上来了。他总是“一景”“一景”地叫苏米，除了苏米，没人知道名字的来由，也没人像谢豪这样叫苏米，好像他们两人忽然之间就共建了一个别人无法涉足的秘境。

关于“垃圾侠侣”的流言传到了班主任李涛耳中，李涛有点懵。起初他也有点担心苏米特意挑了谢豪，会不会是为他英俊的外形所惑。但他又想，女孩子要是喜欢一个男生，巴不得在男生面前扮成仙女、公主，哪有肯扮捡垃圾的。他便很放心他们的来往。现在看来，真得当心了。

他劝苏米换帮扶对象。苏米不肯，说是要慎终如始有始有终自始至终善始善终始终不渝。绕得李涛头晕，他不想为着捕风捉影的传闻对苏米过于强硬，只让她注意影响。

从李涛办公室出来，苏米就直接去了谢豪家，约他一起去表妹家补课。谢豪刚做好饭，逼人的阳刚之气和端着菜碟的柔软有着强烈的反差。苏米起了逗趣之心，问他：“有我吃的吗？”谢豪突然凑过脸来：“你吃我。”青春灼热的气息喷在苏米脸上，苏米落荒而逃。

五

再见到苏米，谢豪满不在乎地说：“一景，你真不经逗。”

“那是，哪像你经常乱逗。”苏米说，“以后别乱逗。”谢豪吐吐舌头。

他们又一起去捡垃圾。久而久之，同学们见惯了，常人帮他们一起捡，有的还装好了拿到教室给他们，谢豪对收垃圾这件事越来越坦然。几次篮球赛事后，谢豪收获了不少粉丝，高三时更是有不少学妹常到篮球场看他打球。苏米偶尔也去，夕阳和以前一样把谢豪长长的影子拉到她脚边，她惊讶地发现，谢豪的肩膀还是有点斜，但那种孤绝颓塌的气息没有了，起跳和落地，都那么踏实有力。

苏米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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