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孕育
这本该是一个温暖的画面。
我靠在床头,翻看各种漂亮宝宝的图片。初夏的午后,应该是孕妇们昏昏欲睡的时候,但我夜里睡得足睡得好,到了这时,便依然精神百倍。
现在想来,昨晚没心没肺地睡着,是因为生理的原因太强大了,怀孕人的瞌睡跟一般人的不同,是恨不得把这世界一丢的那种,要不就是笨重的身躯在瞌睡的海水袭来之时 ,顿时变得轻薄 ,连脑瓜子也被掏空了似的 ,就在那一瞬间 ,被困意席卷了去。
吃饱睡足 ,我在床上看阳光。还有 ,等一个人。
孩子的父亲 ,他每天大约这时候会带水果过来,有时是一小锅炖得醇厚的鸽子汤。他从不坐我的床,只远远地站着,在餐桌旁给我盛好汤,然后指着桌上的汤碗说,过来喝啊。
等我喝完汤,他就马上洗洗锅子,把它装进塑料袋里,束好口子。这过程,看起来庄重得很,每个步骤,都像是在执行一个意义深远的程序。装好锅子 ,他站在客厅中央 ,客厅很小 ,他很高大 ,他这么一站 ,整个屋子都暗了下来。突然 ,他似乎觉得自己太过急切 ,于是又把拿在手里的塑料袋放回餐桌上。
他问 ,今天好吗?蛮好的。
想吃什么就说。
嗯。这样就可以了。
好。
他站了一会 ,说得走了。需要什么 ,你就打我的电话 ,24小时都开着机的。
他说。
他不怎么看我 ,眼光基本上都停留在我鼓起的肚子上。也许他在想像 ,这锅跟着希望一起炖进去的鸽子汤的营养 ,正顺着我的每一根毛细血管 ,渗透到胎盘里 ,他亲爱的儿子 ,正在美滋滋地吸取、享用 ,然后暗暗地又长大了一圈。
我在他眼里 ,不过是个制造人的机器。
有时孩子的父亲会在傍晚来 ,他说 ,孩子越来越大了 ,你也应该走动走动 ,他们说不爱动难顺产。
出于对自己、对孩子健康的考虑 ,我想他说的是应该照着去做的。
他傍晚来的意图 ,就是要陪我到楼下走走 ,他说 ,你带着孩子一个人走 ,我不放心。
我们在小区里散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大约是他手臂的长度 ,若有什么意外 ,他随时可以拉得住我。这种散步 ,同样也显得很庄重。你看他 ,腰杆挺直 ,双臂僵硬地直指地面 ,头颈很梗 ,既不看我 ,也不左顾右盼 ,只直视前方。若一个人保持这种状态 ,你会觉得他心无旁骛 ,专心致志;偏偏他的样子又不是那样 ,他虽然朝前直行 ,却让人感觉他的心思纷乱无比 ,应该是内心想得太多了 ,以至于腾不出精力来顾及左右。这是一种心不在焉的表现。
好在 ,我也没有理由像其他怀孕中的女人那样 ,借孩子的名义撒娇耍泼 ,我只是在执行任务 ,包括散步 ,也是一项任务。仅此而已。
怀孕6个多月时 ,有天散步的时候 ,孩子的父亲说 ,你现在身体越来越笨重了 ,这么着吧 ,过几天我请个保姆来陪你住 ,买菜做饭什么的你就不要做了 ,傍晚保姆也可以陪你到下面走走。
好。我点点头。
打工的生涯
很多家的女儿怀孕了 ,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 ,都是要回到娘家养养胎的 ,或是母亲赶来伺候自己的女儿 ,生怕女儿有个闪失。
我怀孕了 ,但没告诉自己的母亲。
也不可能告诉她。
母亲 ,跟我从前的故事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一说到母亲 ,就得扯出那些绵绵延延的长线。母亲是线这头 ,我到广州打工是线的段落 ,而那两记响亮的耳光 ,在线的末端打了个疙瘩 ,我先前的生活 ,才就此做了个停顿 ,了结。
我的家在柳江县 ,父母都是蔗农。
那时 ,我考上了县重点初中 ,成绩还算不错。我不懂得鉴定自己的相貌 ,只听得隔壁姨婶说过 ,二妹是变了 ,小时候灰不溜秋的 ,上了初中 ,脸盘一下子光亮了。我便问母亲 ,我怎么个灰不溜秋法?母亲笑着说 ,你呀 ,那时脑门突突 ,头发又稀又黄 ,扎辫绳绕十几圈都扎不牢那几根黄毛!样貌这东西 ,自己是体察不到的。
我能确定的是 ,家里虽穷得丁当响 ,但我们兄妹几个感情很好 ,所以很快乐。
直到有一天 ,父亲离开了我们。
父亲走得很蹊跷。我结束中考回到家中时 ,母亲、哥哥和弟弟已经哭成了一片。父亲静静地躺在堂屋中央 ,我冲上去 ,快到跟前时停了下来 ,父亲嘴角那些白色的泡沫吓着了我。我迷茫地站着 ,看着母亲和兄弟 ,没有人跟我解释父亲到底做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只有那一阵阵惊天动地的悲号告诉我 ,我们家失去了顶梁柱 ,我们兄妹的快乐之泉就此断流。
直到现在 ,母亲都没有告诉我父亲突然离开的真实原因。好几次 ,我欲言又止 ,我不知道一个孩子是否有资格知晓父亲去世的原因 ,但我明白 ,我若再次打探 ,必将引出母亲源源不断的痛苦和泪水。我只能作罢 ,心想 ,总有一天 ,掌管秘密的母亲 ,会打开家里这扇沉重的大门。
父亲带走了我的希望。是的 ,因为父亲不仅仅是父亲 ,他在的时候 ,他还可以是一张张钱票 ,这些钱票不多 ,但至少足够让我安心读书。
不得已 ,我退了学。哥已读高中 ,成绩非常好 ,是考大学的料;弟弟还是小学生 ,做不了工。我出局了。我要去打工 ,来贴补家庭开销和兄弟们的学习费用。
母亲一直流泪 ,但她低头不语 ,她不敢轻易跟我说 ,二妹 ,你不要出去。她也知道 ,这个家里 ,需要我和她共同承担。
我到了广州 ,在一家玩具厂上班。
厂里包吃包住 ,平时我几乎哪儿都不去。我像个守财奴 ,把每月的工资牢牢地攥在手里 ,不让它们有流失的机会。 蓄够一定的数量 ,我便转回家里。每转一笔钱回去 ,我肩头的重量就轻一轻 ,我眼前的天空就亮一亮。
在厂里待了3年 ,我们的那条排拉
(生产线 )来了个男拉长 ,他叫阿雄(化
名)。很多女工说 ,阿雄是英气逼人的男人。她们当然不了解阿雄温柔的内在。
好比那些西服 ,远远看去总是那般硬挺 ,只有它的夹层才会告诉着衣人 ,这件西服有着怎样的品质和体贴。
在我眼里 ,阿雄就是上好的、穿着让人备感舒适的西服。
阿雄一来生产线 ,就百般照顾我 ,把我从流水线上释放出来 ,让我做些轻松的活儿。他的体贴让我蛰伏的生命突然之间变得春意盎然起来。他给我捎带的那些小零食小点心 ,像春天里的小雨点 ,夹杂着绵绵情意 ,变得特别有意思 ,有意义。
我和阿雄在一起了。我们手牵手 ,就这么在春雨里自在地行走 ,阿雄的存在让我明显地感到自己的成熟 ,感到自己也可以从现在开始就计划未来。
有一天 ,我做好了饭等阿雄回来。
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我打开门 ,一个女人扑面而来。定睛一看 ,对方豹纹紧身衣 ,两侧腰间鼓出两个肉砣砣。
你是不是叫阿澜?是啊 ,怎么啦……我话音未落 ,她小豹子般扑上来。
“啪啪”,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在我的脸上扇起两道闪电。
你这个小骚货 ,小小年纪什么不好 干 ,就干破坏别人家庭的事!我还没来得及反击 ,豹纹紧身衣背后冒出个人影来。豹纹指着他—— — 阿雄叫道 ,看见没有 ,这个男人 ,是我家里的!我傻了 ,我一直不知道 ,阿雄是个有家室的男人。
他们不知何时走开了。阿雄的万丈柔情 ,成了一场大雨过后横亘在村头小路的一摊摊烂泥。
“出租”的肚子
我没法再待下去 ,尽管没人赶我。
我看不得失败的真实面目—— —灶台的抹布 ,是阿雄留下的浴巾;房间闪烁不定的光线 ,来自于阿雄未修理完毕的灯管;卫生间的洗衣机 ,是从前阿雄不知从哪搬过来的;还有扔在角落里那双硕大的拖鞋、挂在阳台上落满尘灰的男式内裤……每一件东西 ,都把我的眼睛割出血来 ,把我的心割出血来。
我离开了厂里。接下来的日子里 ,在寻找工作的过程中 ,我不断地遭受失败的打击。仍有不少厂子可以进去 ,但对于从头开始的我来说 ,那工资低得让人难以接受。我感觉自己有些站不稳了 ,不知道怎么去定位自己的价值。
有一天 ,在人才市场 ,我碰见了原
先玩具厂的女工阿玲(化名)。阿玲说现
在的工都不太好找 ,工资好低 ,又辛苦。
她把我扯到一旁 ,眼神闪烁—— —你长得这么好 ,我介绍一份工给你 ,既不辛苦 ,工资又高 ,做得好可以回柳州盖一栋二层小楼。 有这么好的事?我不太相信。在哪儿?做什么?阿玲压低声音 ,吐出几个字:把肚子租出去。
我纳闷。
阿玲再上前 ,帮人家怀孩子!我倒抽一口凉气。
别怕 ,阿玲说 ,这只是生意 ,不涉及其他 ,双方订好合同 ,辛苦10个月 ,强过你打5年工!生完孩子一走了之 ,谁也不知道谁。
我尝尽了贫困的艰辛 ,阿玲的话 ,瞬间照亮了我眼前的黑暗。出来混了好几年 ,我一无所获 ,不是不努力 ,是根本找不到方向。现在 ,前方似乎给我开了一道口 ,这口子虽然狭窄 ,但是穿越过去 ,说不定就是一片开阔的天地。
一个星期后 ,我打电话给阿玲 ,说 ,我想好了 ,可以。
有个人叫三哥 ,他老婆身体不好 ,结婚8年了 ,都怀不上孩子 ,三哥和他爸妈都很急。我和三哥—— —我肚里孩子的父亲签订了合同。生男孩十万 ,生女孩五万 ,三哥支付期间所有生活费和医疗费 ,每月还有1000多块零花钱—— —这是我和三哥合同里约定的部分内容。
漂泊的母爱
今年2月 ,我在广州一家医院生下了孩子。
医生托着个红色的肉团在我面前晃了几下 ,说 ,高兴吧 ,看清楚了 ,男孩。
我没看清楚。孩子像件商品那样 ,被我的买主买走了 ,从那之后 ,我再也没看到孩子一眼。
我的乳房充盈了 ,没有孩子稚嫩的嘴唇来光顾 ,又渐渐地回缩下去 ,像两只枯萎的花球 ,还未盛开就已死去。
隔壁床的新生儿每次抱来时都咿咿呀呀地哭 ,我探过头去看 ,发现很像医生当时抱给我看的那个孩子。我就当他是我的孩子了。我特别期待那孩子被抱来给母亲安抚的时刻 ,每当那时 ,我就忘了那罪恶的一切 ,回归到生命最初的纯洁之中。
隔壁床的产妇出院了 ,我的心也被掏空了 ,那个别人家的孩子 ,跟着他的父母其乐融融地回家了。我陡然生出无比的牵挂 ,我想这世上 ,其实是有一双单纯可怜的眼睛 ,在那个角落静静地等待着我的。
我捡包袱出院了 ,这包袱里 ,没有孩子 ,全是情绪的垃圾。回到住处 ,我坐立不安 ,很久没站着看到自己脚尖了 ,孩子离开我的身体之后 ,这么一站起来 ,我一下就看到了自己的双脚 ,而怀抱空空 ,让我感觉自己像根孤立的竹竿 ,没有支撑 ,随时都要倒下。
拿到了十万块钱 ,我回到了柳州。
在柳州的这些日子里 ,我老是想回去 ,想回到广州 ,我似乎遗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在那里。但它们是什么呢?阿雄 ,孩子 ,梦想……可是 ,它们一开始就注定不是我的 ,它们只是过客 ,我又该到哪儿找回它们呢?
讲述人:叶澜(化名),女,21岁,
服务行业记者:朱英玉配图:罗永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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