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在旧世与今生之间——申海光和他的诗歌

●刘频

我历来对诗歌写作的长跑者心存敬意。申海光便是这样一位长跑者。在诗歌马拉松的途中，申海光不紧不慢、坚毅执著地向前跑着。

虽然同在一座城市生活，但很久以来我一直不知道柳州“雪藏”着这样一个有实力的诗人。直到2011年，经诗人蓝向前推荐，我才第一次见到他。当时，我很难把他和大学老师联系在一起：这个衣着随意、不修边幅的中年男人，是大街上一抓就是一大把的那种。他总是乐呵呵地笑，那种热情、真诚、类似孩子的笑，让他圆圆的脸变得生动可爱。他的眼睛有光，平静友善的光里弥散着亲和力。正是这种纯正的笑容和目光，使我相信这个习惯于在大学实验室里摆弄试管的人，有一只手是用来写诗的。作为我和大朵等人创办的《麻雀》诗歌民刊里的一名骨干诗人，申海光在这个诗群里很活跃，参加了《麻雀》诗刊举办的每一次活动，他经常开着他那辆灰尘扑扑的旧汽车，乐滋滋地张罗着分配给他的每一项事务，表现出对诗歌的极大热忱，赢得了大家的喜爱和尊敬。申海光是一位诗歌的归来者。上世纪80年代初，他和很多耽于幻想的年轻人一样，在那个诗歌在大众心灵中一点就燃的时代里开始写诗，但由于种种原因，他中途辍笔竟二十多年。这二十余载，对申海光的诗歌来说，不是一种空白和退步，我觉得反而是一种蛰伏和积累。一个生命中隐伏诗性的人，他会伺机而动。在历经世事沉浮、人生沧桑之后，申海光2010年间终于回来了。重新回归写作的申海光，他的诗歌呈井喷式地喷发。他的写作显然不是简单地接续原点，而是在人生和诗歌的长时间积淀后凸显出诗歌光灿的成色。

2012年，申海光把刚出版的第一本诗集《翅膀和羽毛》送到我的手里，我欣喜地看到一个诗人的成熟，他的诗歌穿行于历史和现实之间，在广阔深厚的背景中，以理想主义为引领，一步步突破生命的困境，从历史源头倔强地开掘通向现实的强大生命力，这让我感到聂鲁达、惠特曼、埃利蒂斯的灵魂在新的语境下从他的作品中得以复活。仅仅时隔一年多，在2014年这个早春，申海光把他的第二部诗集《把梦想送给大地》送到我的手中，当我在这部诗集里感受着申海光的语言温度和心灵向度时，这让我看到了一个携带梦想的诗歌前行者打碎自己的勇气和能力。

与他的处女诗集《《翅膀和羽毛》相比较，《把梦想送给大地》这部诗集显得更加从容自如，开阔大气，诗歌的方向感更加清晰，传统因子与现代元素交合更加融洽。在诗歌写作中，能够让传统诗歌因子在现代诗歌语言里开出簇新的鲜花，已非易事；而直接返回古代诗歌，从古代诗歌篇目直接获取现代诗歌写作题材，从古意里逼出现代灵魂，这种咸鱼翻生式的写作毋庸说是一种诗歌的探险。申海光乐于这种探险，并且完成得很顺畅。在这部新诗集里，“唐诗，古意情结”，“余音袅袅，风中的传说”这两辑，主题、题材和写作方式同属一种类型。申海光以中国人耳熟能详的唐诗名篇为诗题翻写唐诗，这种翻写不是一种扩容式的改写，而是进行全新的二度创造。在这种创造过程中，拆除了原诗设置的精神和语言的篱笆，在现代意识的观照下，让现实的人生精神如破壳之鸟，自由地往返于古代与现世之间。如“家不过是物件的摆设，聚散的场所。功名也只是屋檐下的陈列品。/放弃了书香就成了闲云。丢弃了诗性就成了野鹤。”(崔颢《黄鹤楼》)，又如“江山在，人在。人不在，江山还在。/放不下自己，就放不下天地。放得下天地，就安放好了自己”(杜甫《八阵图》)，品读这些诗句，令人思接千载，又回到眼前，隐隐作痛的现实感在苍远的古意中泼染出来，抚触着当下尘世里喧嚣的心灵。这种探索是有价值的，申海光有勇气让唐诗做了自己的奴仆。在第一、第二辑的作品里，语言技术层面的操作也是到位的，古典意境与现代场景自然衔接，长句与短句和谐组合，古代语言与现代语言巧妙叠加，在收放自如的书写中，抵达一种澄明、空阔的境界。在语言风格上，既有沉雄大度，如“在一片苍茫中，摆设江山”、“鲜艳夺目的长安，不过是大地吐出的烟云”，也有婉约清丽，如“一叶荷奔向水的芳心。在小桥流水处，阳光停顿”、“月色恼人。空怀一腔白。等到菊花苍老，失眠的人走过独木小桥，听流水叩响梦的门庭”。写出这类作品，不仅需要坚实的现代诗歌和古典诗歌基础，更需要养气，以点点滴泉般的人生修为涵养出诗歌纯正的境界。

现代社会的物质性所带来的异化是深刻的，富有责任感的诗人总是在对抗这种异化中体现人的精神价值。诗集的第三辑“回眸与留恋，红尘的狂想”，比之前两辑多了尘世的杂色。在这辑的诗歌里，申海光更加直面现实，同时又超越现实。他在“狼”和“佛”之间的过渡地带矛盾、困惑，通过诗歌的努力探寻生命本体的可能，进而在大真大善大美的高度中完成生命的升华。在有关“狼”的作品里，生命在现实的围困中像狼一样发出嚎叫，在痛苦和死亡境地中的嚎叫，惨厉而执拗，这种嚎叫最终以确立生命的存在和生命的价值为指归。在《佛事》这首长诗中，他的思考进一步进入终极生命价值的范畴，在入世与出世的重重矛盾中，一层层剥开尘世和肉身的伪象，生命在融合、在轮回、在螺旋上升，一直抵达圣洁、至美、大爱之境。这首长诗并不过多依赖宗教的外在元素，而是以箴言的形式不断提升生命的品质。在低语般的亲切倾诉、回旋曲般的舒缓推进中，同时完成了对生命的抚慰和引领。

当这部新诗集出版时，申海光已届知天命之年。以他的性格，他还会写诗不止，我相信他有能力把梦想安排到更远的地方，或者如他的诗集名称那样：把梦想送给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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