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是生命的另一场出发

易星 绘

讲述人：石磊（化名），32岁，男，衡阳市人。

采访地点：湖南衡阳市 情感热线：18977220003 E—mail18977220003@163.com

文字整理：今报记者洪静

有生有死，死死生生演绎古今。当生命如同玻璃一样脆弱，当亲人的灵魂像蝶儿一样逃离身体的残蛹，活着的另一半，也许更应该珍惜生命，珍惜身边的亲情，这才是对逝者最好的告慰。

噩梦猝不及防

国庆前夕，一个急电把我从柳州拉到故乡衡阳，惟一的舅舅生命告急。

归急急，心沉沉，千山万水，美景如云烟。

生凄凄，去渺渺，高天厚地，人生若梦幻。

爱深深，恩重重，此生难报，来世续亲情……

守在监护室外，看着周边跟我怀着同样悲伤的人们，天涯陌路，骤然浓缩成短短一寸。我们互相安慰，互相聊起生死话题。

石磊，就这样走入了我的“心灵驿站”——

他高个、瘦长，有一张帅气的脸庞，眼里布满了红血丝，额际生出了一些白发。

石磊在这家医院已经守了三个多月，他28岁的爱妻，因身患急性白血病，今年6月底进来后，一直没有出去。

他永远忘不了生命一些情景，那时，妻怀孕两个月左右，一直觉得头晕乏力，不论活动或休息，都觉得气喘，心跳加快，那张漂亮的脸蛋变得越来越苍白。

旁人都说，可能是孕期反应，他拼命地给妻补弃营养，补充生命的能量。

一天早晨，天气阴沉沉的，灰蒙蒙的颜色让人感到格外压抑。

妻起床时，头晕目眩，他探到妻的身体像一团火，烧得他心慌。他连忙发动汽车，将妻送往衡阳市这家最大也最权威的医院。路上，黑云压城，大风飞扬，电闪雷鸣，瞬间大雨倾覆了整个城市。

那场暴雨让他有一种莫名的恐惧，雨丝如箭，箭箭穿心。

终于到了医院，人们进进出出，脸上大多是疲惫的表情。而每个专家面前，都排着长长的队伍。他挂了妇产科专家的号，等了一个多小时，才轮到他们。

专家简单地问过病症后，开了一大堆单子。他们一轮轮地排队，一次次地检查，结果要第二天才能取得。

专家开了些退烧药，让他先给妻服下。

次日，妻仍旧高烧，他自己走路去了医院。一路上他胡思乱想，自己不过芸芸众生中的一人，与妻子领着七八千元工资，住着八十平方米左右的房子，除了首付，还需要用几十年的时间来偿还银行的贷款。他们如此普通，在这座城市中苟活着。

他以为命运会如这座城市一样忽略他，可生命中的苦难往往来得措手不及。

半年前，他在这家医院刚送走60岁出头的父亲，心有余悸。

次日，拿到所有的检查报告后，他找到妇产科的专家。专家看了看，平静地说：“你该带你的妻子去看血液科。”

他追问：“为什么？”

专家：“从她的检查报告中，看出她的血液有问题。”

他急切地问：“什么问题？”

专家：“你去血液科就懂了。下一位——”

他一路奔跑到血液科，血液科专家的话如五雷轰顶：“从检验报告上来看，你妻子像是白血病，急性的，必须马上住院！”

他一阵眩晕。

生死不断上演

回家路上，他混在人群中，不知道要去哪里，他的内心除了恐惧，还是恐惧。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白血病”三个字就像三个炸弹，足以摧毁他整个世界。

他不敢面对妻那张美丽温柔的脸，他们谈了四年恋爱，结婚一年多，腹中宝贝才两个多月……命运怎么可以这样残酷！

想当初，他们恋爱时，妻的父母竭力反对，因为他父亲身患绝症，家境贫困，妻毅然顶着“断绝母女关系”的压力嫁给了他。他曾暗自发誓：百年胶漆初心在，此生决不负卿卿。

他不负，天要负。

浑浑噩噩回到家里，妻在床上半坐半卧，高烧把她苍白的脸庞烧得绯红。他轻轻地把妻抱在怀里，轻轻地告诉她，她体内有些顽固的炎症，需要住院观测。

妻说：“我不能打针，不能吃药，我要一个健康的宝宝。”

他温柔地亲了亲妻的额头，心里冒出一串血泡，心想：连你的命都难保了，宝宝哪里还能生存下去？

泪水逼向眼眶，他努力地逼了回去。

次日，他带了日常用品，直接把妻送到了血液科病房。他请求医务人员为妻子的病情保密，他不想把妻吓倒。有时，生命脆弱如风中之烛；有时，生命顽强如千年磐石。

医院是个神奇的地方，对有些人来说，他们躺着进来，走着出去；而对另一些人来说，他们活着进来，再也不能出去。

随着孩子流产和各种痛不欲生的治疗，妻已感知自己病情的严重，她内心渐渐崩溃，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治疗两个月后，医生下了第一次病危通知书。

他抱着昏迷的妻无声抽噎。

每天，石磊都要通过一段幽深黑暗的过道，走进飘满消毒水气味的空间，每次快到妻子的病房时，心就揪了起来。病房充满悲恸的气息，经常送走一个病人，又迎来一个病人，生离死别一幕幕上演。

他非常讨厌那个地方，恨之入骨。

半年前，他看着父亲的脸被一块白布掩盖时，当时的心被撕裂开来，疼得晕厥。

他请求医生，不惜花费一切代价拯救妻子，他已经卖掉了房子，跟母亲同住一起。他一直在寻合适的骨髓，要给妻子做移植手术。两个多月过去了，希望仍旧渺茫。

10月3日，舅舅从监护室下来，面目全非。医生说，他的生命如风中之烛。我站在走廊的尽头，望着阴沉的天空，无声抽泣。

石磊刚好经过，轻声安慰我：“对于饱受摧残的病人来说，死，或许是最好的解脱，我真不愿意看到他们生不如死的样子。”

我抹干眼泪问他：“你能接受她的离去吗？”

他的眼眶全是红血丝：“不能，但我无能为力，只能希望她好好地离开。”

人生最苦生别离

守在舅舅身边，看着他生命慢慢消失，医生不停地抢救，上呼吸机，做血透，舅舅被折磨得生不如死。

他拒绝张嘴，拒绝抢救。他心里雪亮，清醒时告诉我们，他要回归故乡。

他只在故乡呆了十多年，那里却是他终生的向往。

我不再流泪，我渐渐地明白，或许死亡不是失去生命，而是走出了时间。对于饱受各种医疗器械摧残的人们来说，死真的是一种解脱。

10月４日，看到他匆匆走过，我跟了过去。在另一间病房，隔着玻璃窗，我看见他骨瘦如柴的妻，他用脸贴在她的脸上。

他看到了我，我打着手势，告诉他我想进去看看。

他微微点头。

他的妻闭上眼睛，气若游丝地问：“老公，你来了。今……天下雨了吗？”

他抱着她：”是的，下雨了。

她慢慢地说：是不是……天气……变冷了?

他说:“是的，变冷了。”

……

她气喘吁吁，每句话似乎像要耗尽最后一丝气力：“老公，你太辛苦了！明天……你休息吧。妈妈、爸爸……在这里，你放心……要不，你……带我回家吧！”

泪水瞬间涌出他的眼眶，他抱紧她，轻轻地吻着她的额头。

我悄悄地离开了。

生之绚烂，或许源于短暂，仿佛烟花燃放的瞬间，留下那一道美丽的痕迹。

他曾经告诉我，这一个月来，她每天都在问他同样的问题，有时一天一次，有时会有好多次。每当妻要回家时，他就会觉得万箭穿心：回家，是她的渴望，却是他的绝望。

他跟医生说过，只要有一丝希望，他都要抓住，他要让妻活下去。他们还没有爱够，他们的幸福生活刚刚开始，他们规划了很长很长的未来……

６日中午，我再次去医院，在舅舅房间待了一个多小时，情不自禁走向他妻子的病房，惊骇地发现，那张病床已经空了。询问同房的病人，他们告诉我，她已经走了，凌晨时分。

我知道永逝降临

并不悲伤

松林间安放着我的愿望

下边有海  远看像水池

一点点跟我的是下午的阳光

人时已尽  人世很长

我在中间应当休息

走过的人说树枝低了

走过的人说树枝在长

我缓步离开，轻轻吟诵顾城这首诗，一面之缘，算是悼念吧！

这天，我将要离开衡阳，离开舅舅，也许这一别便是永诀。轻轻地握住舅舅浮肿的手，上面满是衰老的痕迹，在我成长过程中，许多温暖的片断一一浮现——

舅舅用一双大手拉着我走过车水马龙的街道；

舅舅亲自为我烹饪美味佳肴；

舅舅给我写信、寄钱；

父亲离世后，舅舅担负起父亲的角色；

大学毕业时，他最后一张寄款单被退了回去，因为我已经毕业了……

最后一眼，最后一别，多么希望终点又回到起点。舅舅，如果有来生，我们还要做亲人！

记得，这一世我是你最疼爱的人之一！

后记：

从医院回家的路上，我翻看手机，突然看到石磊的电话号码，情不自禁地拨打过去。许久，我才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

“她终于走了，我的心也跟着走了，活着对我来说，似乎毫无意义，我真的很想跟着她一起离去……”他哽咽着。

“死亡让我们感悟的不是绝望，更应该体会活着的意义。如果真有灵魂存在，你妻子肯定不愿看到你如此悲绝，你活得幸福，她才能安息。”我知道自己的语言苍白无力，其实，世间很多道理非言语能够表达，需要用心去体悟。

时间是生离死别、爱恨情仇惟一的药方。

世人都明白出生是一场旅行，死亡难道不是另一场出发？

看到农民撒下了种子，看到他们在收割，我突然悟出：如果说“生”是耕作，那么“死”应该是收获。

活着的人们，理当珍惜生命，当死亡不可避免地来临时，我们也不必害怕，坦然面对“秋叶之静美”。

人生代代无穷已。

新闻推荐

河西工业园将添4条新路总长度4000多米

今报柳州讯（记者廖艳明）柳州市河西工业园是以汽车及其零部件生产加工为主的园区。如今，新的柳邕农贸市场也搬迁到附近，周边交通更加繁忙。昨日，记者从相关部门获悉，园区周边将...

柳州新闻，新鲜有料。可以走尽是天涯，难以品尽是故乡。距离柳州市再远也不是问题。世界很大，期待在此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