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鼓奖 ”获奖者访谈三 吴浩：款文化是侗族的生命之根

吴浩接受记者采访□记者赵伟翔文/图在今年柳州市获得广西第六届文艺创作铜鼓奖的文艺工作者中，曾于1999年被评为“全国德艺双馨民间文艺家”的吴浩是比较特殊的一个。首先，他是凭一

部侗族文化研究著作《侗族款词》

(上、下册）获奖的；其次，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获得铜鼓奖。他第一次获奖是在1992年，作品为与

江泽忠合著的《侗族歌谣研究》。

尽管是两次铜鼓奖的获得者，但在柳州知道吴浩的人并不多，包括学术界。这或许跟他的特殊身份有关。他大部分时间都在从事行政工作，因此，有人说他是政客中的学者，学者中的政客。

政客和学者，似乎不太能混为一谈。一个长期生活在套话环境里的人，能做以细致严谨、求真务实为原则的学问吗？奇怪的是，吴浩这两个身份却是互相成就的。

年过六旬的吴浩，来自三江侗族自治县最美丽的侗寨之一—— — 高定侗寨。他历任教师、县文化局局长、县宣传部副部长、公社党委书记、中等专科学校校长等职。在八江任党委书记时，乡亲们不叫他吴书记，而是叫他“款”书记，这是为何？今年，吴

浩用厚厚的《侗族款词》(上、下

册）回答了这个问题。

“款”书记的文化经

上个世纪80年代，吴浩从三江侗族自治县文化局局长岗位调到八江任党委书记。上任伊始，恰逢一场万人宣判大会，他要在会上讲话。讲什么？怎么讲？吴浩一番思量之后计上心头：何不用讲款的方式，利用这些案例给群众普法。

主意拿定，他便去法庭了解那些涉案人员的犯罪事实，然后对照法律和侗族款约逐一编成款词。乡党委书记讲款，这是破天荒第一回。当天，他心怀忐忑上台，用侗族款师讲款的语气与节奏，哗哗啦啦讲了20分钟。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他一讲完，场下不仅掌声雷动，群众还强烈要求他再讲一次。结果，他只好将讲话录成磁带，会后在广播里反复播放。

这大概是有史以来最受欢迎的乡镇领导讲话，从此，“款”书记便被人叫开了。他下到哪个村寨，都十分受群众欢迎，寨中德高望众的寨老都会主动来找他，工作往往都开展得很顺利。

“那是我的一次文化试验。事实证明，在侗族地区，民族传统文化仍然很有力量。侗族群众在心理上有需求，这就是我们复兴民族传统文化的希望。”吴浩说。

款是民族自治的活化石

侗款是什么东西？为何有如此魔力？记者了解到，款在侗语中，既指侗族历史上曾经长期存在的以地缘为纽带，具有军事联盟性质的民主自治组织，类似于西方的议会，也指款组织制定的款规款约以及以一人朗诵众人附和的方式演诵的款词。侗款中的约法款，被人类学、民族学、法学家们称之为世界罕见的古代人类社会民间法典的“活化石”。

侗款按制定的规模和适用范围大小，可分为大款、中款、小款3种。大款为整个侗族地区的订立；中款为两个以上的款区、实行合款立法，带有地区性的款；小款则是一个或几个村寨组建一个款区，按大款规定的原则制定本款区的实施细则。

在吴浩的《侗族款词》一书

中，侗款被分为创世款、祖宗入村款、约法款、款坪款、风俗款、英雄款和祭词经文。其中，最重

要的当数约法款，包括了《六面阴规》、《六面阳规》、《六面威

规》等侗族自治最重要的习惯法。

这些习惯法分为族规、族法、刑法、刑事诉讼法、社会治安、民事、生产管理，甚至封山育林、保护庄稼等款约，它们构成了一整套侗族的法律体系。而掌握这些款约，并负起传播款文化的人，便是款师。

其实，款师不仅是侗族款文化的传承者、传播者，也是参与制定款约的人。侗族没有本民族文字，长期以来，所有的款约全部采用口口相传。但随着侗款被现代法律所替代，侗款失去了其实用价值，出现了传承危机。

为了挽救这一民族瑰宝，几十年来，吴浩利用在基层工作的机会，走遍了黔湘桂边境的所有侗族村落，采访了吴定忠、公包芳、陈永基等40多位款师，收集 了大量散落民间的侗族款约，才形成了这部鸿篇巨制，可谓呕心沥血。

如诗歌一样美丽的款词

吴浩对侗款的兴趣始于童年。

他的外祖父就是一名款师，从小就教他讲款。

在吴浩的印象中，款师往往都是寨中德高望众又十分有智慧的人。在高定侗寨，曾有一个叫“半耳王”的款师。此人走路碰对石头，也要跟石头辩论，自己又当石头又当款师；砍树，也要跟树讲半天道理。因此，其辩论说理的能力远近闻名，许多侗寨远道而来请他去讲款或断案。一次，独峒地区因灾歉收，他被推为代表到县城求减租减税。他的道理把县官说得哑口无言，但县官仍不死心，要他留下凭证来。他立即割下半边耳朵，吓得县官不敢不答应。从此“半耳王”声名远播。这些智勇双全的款师就是吴浩小时候崇拜的对象。

“侗族地区，有‘三月约青，九月约黄 ’的习惯，也就是春耕和秋收时节都在鼓楼听款师讲款。”吴浩说，春耕时要大家爱护庄稼，秋收时要大家不要起偷盗之心。

吴浩还记得，每逢大年初一、十五，寨子里都在寨中公共鼓楼搞文化活动，文化活动中一个重要内容也是最吸引人的活动就是讲款。侗寨里，一般每个族姓都拥有一个鼓楼，活动时每个鼓楼都要派出款师来参加讲款比赛。

大概只有侗族人才能把村规民约讲得比唱的还好听，这得益于侗款本身如诗歌一样美丽的款词和具有音乐韵味的侗语。这也是吴浩所深深迷恋的。

“岩上水，依岩滴；木上菇，绕木生；侗人家，吹芦笙；我讲这话盘到芦笙根。父传鸡羽插头，

母传暖布盖身……”（《创世歌》）

“养女坐夜搓麻，养男走寨弹琵琶。我儿游到你的村寨，老人 睡在床上莫说话（回避）；你儿游

到我的村寨，我也一样闭嘴巴。

火塘边排坐，月光下戏打；蹲在屋角，走过檐廊；头插鸡尾，耳吊银花……少男少女，一赞一夸；痴言恋语，歌声对答；街脚男有言，门前女有话；轻轻话语随溪

水，细细歌声伴琵琶……”（《约

法款》）“侗款的语言华丽，比喻生动传神，通俗易懂，节奏感强，具有乐韵，可以说如诗一般朗朗上口，如歌一样美妙动听。”吴浩说，这是因为侗族没有自己的文字，这些款词都是口头传承，为了容易记，也为了更好传播。都是一代又一代的款师精心创作而来。

侗款仍然具有现实意义

记者：侗款可以说是侗族文化中鲜为外人知的，一直蒙着一层神秘的色彩。它到底在侗族地区充当着什么角色，起过什么作用？吴浩：侗族款文化，与侗族大歌和侗族风雨桥一样在侗族地区享有盛誉。在古代，侗族地区主要依靠款组织进行民族自治，是一个“没有国王的王国”。统治着侗乡的主要是款组织而不是统治当局的法律条文。历朝历代的统治者也都默认这一自治形式，直到民国时期，款组织才逐渐瓦解，法律逐渐代替了款约。这种民族自治形式在历史上曾经缔造了一个“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侗族世界，一直影响到现在。

记者：讲款现在已经成为侗族文化活动中的一项表演节目，似乎有被娱乐化的趋势。侗款是否仍然具有现实意义？吴浩：在历史上，侗族这个民族之所以能够自立于民族之林，其生命之根便是款文化。

过去，由于款组织制定了一整套比较民主的法律体系，而且在实践中做到了“有法可依，执法必严，违法必究”，我认为认真研究和借鉴侗族款文化中的优秀部分，对于今天我们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是 有 益处的。在侗族地区，许多村规民约都建立在侗款之上，甚至有些偏远侗寨仍然部分参照侗款治理村寨。侗款其实已经融入侗民族的血液之中。

（至此，本系列访谈全部结

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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